第二十七章 光的氣味(二)

過了靜安寺,過了外國墳山,前方道路變成坦途。進入一派田園風光,唯獨冬日的蕭瑟讓人心悸。小鎮墓獸與汗血馬走得比誰都快,下午三點,這才來到青浦縣的一片荒野,平地凸起一塊墳冢般的小山丘。

九色停下來了。

就是這兒?秦北洋下馬詢問當地農人,方知此地名叫福泉山,曾經有一座古廟,早已破敗,據說山下有古墓,百姓稱為丞相墓,又稱黃耳冢。

“哪個丞相?那個黃耳?”

中國歷代那麽多位丞相之中,名叫“黃耳”的丞相倒是聞所未聞!

怪不得,越靠近這個地方,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墜子就越有感應——秦北洋今晚要鉆的古墓,已有下落了!

此地農人茫然無知,只指著一塊倒在野草中的殘碑。秦北洋拂去碑上的灰塵,再用清水一澆,方才顯露幾行碑文——

福泉山頭丞相墓,通波曲曲繞墓門,日露青楓不知路,尋春來吊墓中魂。

看字體多半是明清人士,但此墓應該不是明清的,碑文當是後人憑吊所留,依然無法解答墓主人的身份。

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汽車也趕到了,但這裏已屬華界,巡捕房無權執行公務,只能在外等候。忽然,希爾頓警長仔細端詳秦北洋的面孔,似乎想起了幾年前……

“等一等……我記得你的臉……秦?”

“是我,1917年12月,我也上過你們的懸賞通緝令!”

秦北洋淡然一笑,很快發現了墓道口。九色狂躁地要沖進去,還是秦北洋將它牢牢地控制住。

“阿海為何要預設戰場於此?”還是老金想的周到,“他不是最害怕九色嗎?到了古墓深處,豈非鎮墓獸的用武之地?且慢!”

老金三步並作兩步爬上山,燒起一堆幹柴和牛糞,再向巡捕房要了一個備用輪胎,直接扔入火堆。少頃,福泉山頂升起一堆濃烈的黑煙,如同古代烽火台的狼煙,黑龍般的直沖天際,幾十裏外都能瞧見。

秦北洋抓起洛陽鏟問:“老金,為何點起狼煙?因為將有一場大戰?”

“主人,關鍵時刻,自有分曉!”

老金說罷,扛著礦工鎬,背上“地宮道”的包袱,步入深深的墓道。

深呼吸,大量古墓裏的空氣,猶如新鮮的糧食湧入肺葉,瞬間讓秦北洋心曠神怡,似乎“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不過,中山卻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尚未通過“地宮道”考試的十七歲少年,除了太白山上的秦始皇陵地宮贗品,尚未真正進入過真正的古墓。

這座墓的規模不大,墓道沒走幾步,便看到一片空曠的墓室。馬燈照亮幽暗飛舞的灰塵,還有地上的五具屍體。

新鮮的屍體,關節還是柔軟的,尚殘留余溫,到處都是血跡。最重要的是,死者的脖頸都被某種利器割斷了。

阿海的標志。

屍體又是誰呢?從地上拋棄的鎬子與錘子,以及打碎的壇壇罐罐來看,無疑是盜墓賊。

不過嘛,老金判斷墓道並非這夥人打開的,幾百年前已被盜掘。眼前的盜賊只是碰巧進來順手牽羊,卻意外撞上阿海的倒黴蛋罷了。

九色找到了下一道墓室門,半敞開著,裏頭亮著幽幽的光。

盡管簡短商議,中山畢竟年輕缺乏探墓經驗,由他留在門口殿後。交給他一把匕首,一支快槍,還有一張鋼質十字弓。

秦北洋與老金鉆入墓室門,只見一片破爛狼藉,甚至爬滿了蜘蛛網,有尊被打碎的石棺,早已被盜墓賊洗劫一空。地宮角落有不少破碎的骨骸,不曉得是盜墓賊還是墓主人的?

“光!”秦北洋高聲呼喊著光的名字,“ひかり!”

地宮中傳來空空蕩蕩的回音。

深呼吸,他聞到了光的氣味,飄蕩在古墓塵埃顆粒之中,阿爾卑斯山少女峰香草的芬芳……

老金發現墓主人的大棺槨旁,還有個小棺槨,同樣被打碎了,難道是小孩子的骨骸?

秦北洋好奇地用馬燈一照,似乎是具怪物——不,這不是人類所有的。

棺槨中的頭骨、脊椎骨還有肋骨的形狀,似乎是一條小狗?什麽品種就難說了,或許是學名“中華田園犬”的草狗柴犬?生前體型絕不會超過眼前的九色。

“光在哪兒?”

這回是秦北洋對著九色吼叫,小鎮墓獸閑庭信步地走到地宮中央,用蹄子敲了敲地下。

他和老金掃開破碎的磚瓦,露出一方墓志銘。馬燈依次照出文字,雖也是工整的楷書,筆鋒卻與唐朝白鹿原大墓地宮的“大周故終南郡王墓志”明顯不同。

秦北洋從小學習墓匠之道,父親教會他刻碑的基本功,自然也懂書法字體。這墓志是魏碑字體,上窺漢秦,下達隋唐。早期楷書殘留漢隸筆法,蒼涼悲壯,堪稱歷代碑帖之極品,可管窺出魏晉風骨之獨特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