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上海!上海!

民國十年,1921年11月23日,小雪,這天是秦北洋的陽歷生日。

他的陰歷生日是十月初二。但無論陽歷陰歷,秦北洋都已年滿二十一歲;也無論中國或者西洋的標準,他都已是個標準的成年人,不能再自詡為男孩或少年了。

秦北洋站在地宮中央,黃腸題湊秦始皇巨棺前,面前跪拜著“鎮墓獸獵人”老金,以及少年中山。

九色頂著雪白鹿角,渾身青銅鱗甲,化身幼麒麟鎮墓獸,跪在主人身後伺候。

秦北洋已養成了規律的生活習慣——上半夜陪伴阿幽睡覺,下半夜回到天上地宮,鉆入黃腸題湊之內,睡在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旁。

哪怕靈石的放射性再強大,似乎也被秦始皇陵贗品與唐朝棺槨真品的氣場抵消了。秦北洋的肺癌未曾再發作,每日只吃吃獼猴桃與甘露湯,身板卻變得厚實起來。除了烏黑的披肩長發,他不再像少年時代的唐朝小皇子,反而更似工匠老爹秦海關。

老金使了個眼色,中山從袖子管裏掏出一只蟠桃:“恭祝主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氣氛略尷尬,顯然壽桃的效果不如蛋糕。在這古墓地宮裏祝壽,緊挨著秦始皇的巨棺與唐朝棺槨,似乎也有些邪門。

秦北洋拍了拍腦門:“忘記今天生日了!我把你們叫過來,只是想宣布一件事兒。”

“主人,有何吩咐?”

“老金、中山,你倆與我一同下山!”

“什麽時候?”

“今天。”

老金與中山面面相覷:“太白山的規矩,主人的命令,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得完成呢。能告訴咱們去哪裏嗎?”

“自從上次天國叛亂,太白山元氣大傷,我們也一直在刺探阿海的消息。”

“聽說他在西安出現過,後來又到了東三省。”

“有人說,最近他到了上海。”

秦北洋右臉的肌肉有些抽搐,摸了摸九色雪白而鋒利的鹿角。

老金皺起眉頭:“我們去上海?主人,這事兒,夫人知道嗎?”

“我知道!”地宮角落響起阿幽的聲音,她信步走到夫君身邊,握住秦北洋的雙手,“哥哥,你們放心下山去吧,阿幽會坐鎮太白山,絕不會有半點差遲。”

“妹妹,此番下山,路途遙遠,至少要分別數月,請勿掛念,我必平安歸來。”

結婚後,阿幽越發像個聽話的小媳婦:“我會照顧好山上的兄弟姐妹們。”

話雖如此,她卻緊緊捏著秦北洋的胳膊,幾乎捏出一大塊青紫來。

“妹妹,那我就下山了,勿念!”

秦北洋抓起阿幽的手放下。他走到秦始皇地宮中心,面朝黃腸題湊巨棺中的唐朝小皇子棺槨,跪拜告辭。

下山前,秦北洋想起了一個人——小木。

五個月前,在白鹿原唐朝魔方大墓之上,小木右大腿中了一箭,被阿幽綁架上太白山,作為“南洋華僑女刺客林嬌娥”進獻給阿海的禮物。果不其然,阿海沒有殺他,反而將他當作座上賓。叛亂平定之後,小木又被囚禁在天上地宮的頂層,聯通墓道的地窖監獄之中。除了少年中山每天給他遞送甘露湯和獼猴桃,幾乎已被人們所遺忘了。

除了秦北洋。

前幾日,他親手打造了一件新工具——小木的洛陽鏟的復制品。這種工具簡單、堅固而實用,雖是盜墓之利器,但也能成為考古探險的標配。刀劍、槍炮本無正邪之分,落到惡人手中自然壞事做絕;落到好人手中也可匡扶正義。這回下山,他除了帶上洛陽鏟,還想要帶上小木本人。

老金勸阻了一句:“主人,阿幽小主說過,小木這個小盜墓賊,他說過的任何話都不要相信,最好把他囚禁到老死為止。”

“小木盜墓有罪,但對平定阿海的叛亂有功,何況大腿又中了一箭,已是將功贖罪……何況,我們把一個盜墓賊關在秦始皇地宮之上,著實有些晦氣。”

秦北洋推開老金和中山,徑直爬上墓道中的台階,來到幽暗的地窖監獄。他用火把照了照鐵欄杆深處,露出一張長發蒙面的年輕面孔。

小木似乎成了見不得光的怪物,呻吟著蜷縮到監獄深處。他已被暗無天日地禁閉了五個月,仿佛回到東海達摩山上的洞窟,只是再也沒有了海女的陪伴。

少年中山將他拽出來,擦拭身上的汙垢,又換上一套幹凈的衣服。他的箭傷已經痊愈,說話的能力也早就恢復了,跪在秦北洋的面前磕頭,感謝不殺之恩。走出墓道的全過程,他都被綁著蒙眼布,確保不會再起挖這座大墓的念頭。

當天,秦北洋離開了太白山。

秦嶺的初雪早就來了。滿山枯葉飄零,猶如金色蝴蝶飛舞,像極了庚子年,秦北洋在秋風白鹿原上出生時的異相。

十八歲的阿幽,變成小媳婦將長發挽在腦後,塗著腮紅,美艷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