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白山(一)

民國十年,1921年,六月。

暮色蒼茫,進入一片飄滿異香的山谷,飛瀑直下,清泉叮咚。秦北洋下馬步行,到處是中草藥的芬芳,低頭隨便挖掘幾下,果然有柴胡、黨參、當歸、獨葉草……

阿幽一路導遊:“這是藥王谷,孫思邈在北周與隋唐之際,在此隱居采藥,鉆研醫學藥理,寫成《千金要方》。”

“據說孫思邈活了142歲,想必與這鐘靈水秀的藥王谷不無關系。”秦北洋卻嘆息,“再好的中草藥,也難以治愈我的絕症吧。”

天擦黑了,加之人困馬乏,不宜上山。在藥王谷中過夜,秦北洋點起篝火。

小木被從白馬的擔架上放下來,依然牢牢捆綁手腳。阿幽在藥王谷中信手拈來,采集了好多奇花異草,都是上等的療傷外用草藥。她解開小木右大腿的繃帶,用新鮮草藥敷在創口上,可以消毒避免化膿,從而保住這條腿。

重新包紮繃帶的同時,小木發出尖利的呻吟,新鮮草藥帶來的灼痛終於將他喚醒。

秦北洋給他喂了兩口水,又讓他吃了兩塊大餅,以及藥王谷中的野果充饑。

“多謝……”

小木喘息著看著他,那張酷似小皇子長大後的面孔,但當他看到阿幽黑洞般的雙眼,立即嚇得魂飛魄散。

“為什麽不殺我?”他又看到邁克爾那張黑人面孔,以為是見到了黑白無常中的黑無常,“還是我們已經死了?”

“你會活下來的。”阿幽冷冷地說,“我問你借一樣東西用幾天。”

“借什麽?”

“你的命。”

小木再度面色煞白,阿幽捏著他的鼻子,又強行給他灌入一包藥粉,逼迫他和著水吞下。

轉瞬間,小盜墓賊的面孔漲得通紅,喉嚨裏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別怕,你不會變成啞巴了,但在七天內將無法說話。還有,你的手指頭也無法動彈。這樣大家都可以安靜幾天。”

阿幽說罷,小木瞪大雙眼,又無奈地閉眼,控制不住而沉沉地睡去了。

秦北洋遠離阿幽身上那一包包藥粉,皺著眉頭問:“你讓小木暫時失去說話和寫字的能力,是不想讓他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是不想讓他暴露我們的身份。”

“嗨……不要再說這些無趣的話題了吧。”

邁克爾提醒了一句,他從大木箱裏取出一把吉它,對著篝火彈奏起藍調BLUES,伊呀呀呀地唱起美國南方的黑人歌謠。

雖然,一句歌詞都沒聽懂,秦北洋卻單純地覺得好聽,阿幽不由自主地打起節拍。一曲終了,秦嶺仿佛成了阿巴拉契亞山脈。

“邁克爾,你是怎麽學會說中國話的?”

秦北洋問了一句,“天使”邁克爾放下吉它說:“我是個雜種。我媽是新奧爾良的妓女,她說我的爸爸可能是古巴人,也可能是墨西哥人,甚至可能是中國人。在我十歲那年,緬因號在哈瓦那爆炸,而我媽得了梅毒死了。我從路易斯安那流浪到了西部,又翻越新墨西哥的沙漠,來到了加利福尼亞。在舊金山,有對中國夫婦收留了我。從此,我有了一個中國爸爸和一個中國媽媽。他們是來美國修鐵路的華工,鐵路造完了,就在舊金山開洗衣店。”

以上,邁克爾大部分說英文,小部分夾雜中國與西班牙語,秦北洋只聽懂了一小半。

“所以,你學會了中國話?”

“1906年,舊金山大地震,洗衣店變成了廢墟。有夥白人趁火打劫,射殺了我的養父母。我跟他們搏鬥,我的肚子中了兩槍,殺死了一個混蛋。法官判處了我十年徒刑!”

“我聽說,按照美國人的法律,正當防衛殺人是無罪的。”

“我是黑人,我的養父母是中國人,而我殺死了一個白人。在白人組成的陪審團面前,這就是我的罪!”

邁克爾掰斷了一根樹枝,扔進燃燒的篝火堆,劈啪作響。

“總有一天,這個世界會改變的。”

“我在監獄裏學會了很多東西,跟我同一個監房的,有一個魔術師,還有一個職業殺手,他倆教會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兩項技能。在我服刑的第三年,我再也忍受不了獄警對黑人的虐待。我殺死了一個獄警,越獄了!從此以後,我改換姓名,在美國大地上流浪,到處表演魔術維生,順便做了個職業殺手。我殺過的人,比我大變過的活人還多。但又一種人,沒人支付報酬,我也會殺了他們……”

“什麽人?”

“三K黨。我成為了美國排名第一的刺客,加入了刺客聯盟。全世界的頂級刺客,都知道天使邁克爾,或者說魔術師邁克爾。”

邁克爾回頭看著阿幽,居然說出兩句廣東話,因為他的養父母都是廣東台山人——意思是阿幽在巴黎救過他的性命,他當然要報答阿幽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