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井之下(一)

秦北洋借著琉璃火球,抵近觀看鮮艷奪目的畫面,這是盜墓的軍閥們無法帶走的寶物。他看到壁畫中的侍女與侍從。還有皇帝的鹵簿車駕,雖然沒有畫出禦車中的皇帝真容,但估計八成是個女人——武則天。而在這浩浩蕩蕩的儀仗隊開頭,有個騎著白馬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頭戴束發金冠,身披金色大氅,腰間佩著寶劍,胸口還掛著一枚和田美玉——正是秦北洋胸前的那塊暖血玉墜子。

最重要的是,這位騎馬的少年,顯然是個皇親國戚,容顏酷似秦北洋。

或者說,是細皮嫩肉錦衣玉食版本的少年秦北洋。

“這才是墓主人的真容?”

秦北洋低頭問九色,小鎮墓獸微微頷首,跪拜在壁畫跟前。

整幅畫氣勢逼人,細節惟妙惟肖,不同於外面墓道的壁畫,更像出自大師手筆。角落中似乎還有字,秦北洋湊過去一看,果然找到了行書的落款。通常古墓壁畫不會有落款,因為畫者多是無名之輩,哪怕身懷絕技。辨認好久,他才看出三個字“吳道子”!

果然是“畫聖”吳道子的作品!

他想起在三年前,北京房山雲居寺的石經山洞窟中,刺客老爹向京城七大才子出示“雲居四寶”。其中第二寶,就是吳道子手繪的終南郡王李隆麒像真跡,不就是壁畫中的同一張面孔嗎?還有同一枚羊脂白玉,只是尚未沾上血色的皮子。

離開壁畫,他們向地宮深處而去。阿幽看到玉石做成的圍棋一副,還有木頭象棋一副。秦北洋發現象棋上有個殘局,顯然是軍閥們並不關心這個,以至於每個棋子都留在原本的位置上。

“九色,這個殘局是你下出來的嗎?”秦北洋想起在北京圓明園的廢墟,經常跟小鎮墓獸一起下棋,“那麽是誰跟你一起下的?”

說到這兒,九色的琉璃色眼球又一片悲戚,他已用眼神傳遞了答案——唐朝小皇子。

墓主人躺在棺槨之中,怎麽會跟鎮墓獸一起下棋?

聽起來真是農村舊時候的鬧鬼或屍變故事!

也許是小皇子的魂魄附體,讓九色得以左手與右手互搏對弈?

秦北洋不敢多想下去,他發現地上散落許多古書與卷軸,有些甚至被人踩爛了,簡直暴殄天物啊!盜墓的軍閥只知道金銀財寶,卻不知道文字才是無價之寶。

終於,他又看到了完整的文字,是在一塊正方形的石碑上,開頭鐫刻幾個隸書大字——

大周故終南郡王墓志

接著是——

“王諱隆麒字幼明隴西成紀人也昔者龍光柱史弘道德於東周猨臂將軍建功名於西漢武昭之經綸霸業奄宅瓜涼神堯之締構皇基勃興沃晉地靈鐘祕天族蕃昌募瓜瓞於金柯表葭莩於玉莖王即大唐天皇大帝之孫今大周相王之第六子也……”

不錯,這就是唐朝小皇子的墓志銘,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孫子,睿宗李旦的第六子,終南郡王,李隆麒。

秦北洋閉起眼睛,撫摸這塊斑駁的石頭,以及其中縱橫交錯的陰刻文。

這是自己出生的地方,也幾乎是娘親殞命的地方——在二十一年前,天崩地裂的庚子年,二十世紀的第一年,耶穌誕生後第1900年。

白鹿原,節氣小雪,秦北洋誕生在唐朝小皇子,終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槨上。

重新睜開眼睛,一度充當自己產床的碩大棺槨,連同棺槨裏的少年墓主人,早已不見蹤影。地宮最深處,只剩下一大塊空白,還有原來盛放棺槨的石頭台階。

秦北洋有些虛弱地坐倒,九色還在背後支撐了他一把。

“上回我來到此處,就發現大墓底下變成了迷宮,任何盜墓賊進來,斷然不會有活路。”聰明伶俐的阿幽也迷惑不解了,“可為何,小木這個殺千刀的,卻能輕易地闖入地宮,打開小皇子的棺槨?”

她卻忘了小木為此丟失了一根手指頭呢。

“阿幽妹妹,你可知道——四年前,軍閥與小木掘開這座大墓的具體時間?”

“聽說是張勛復辟的同一日。”

“民國六年,西元1917年7月1日!”

秦北洋手邊沒有日歷,只能根據現在的公歷與農歷對應,開始往回進行推算。從小在天津讀書時就有這絕技,能在腦中快速運算各種數字,並畫出一張張無形的表格。

片刻之後,他已算出結果:農歷五月十三日,丁巳年,丙午月,甲辰日。二十八星宿為“北方虛日鼠——兇。”民間有雲“虛星造作主災殃,男女孤眠不一雙,內亂風聲無禮節,兒孫媳婦伴人床,開門放水遭災禍,虎咬蛇傷又卒亡,三三五五連年病,家破人亡不可當。”

可謂大不吉!

難道這一日,地宮大門敞開?禍不單行,正好北洋軍閥的潰兵來到白鹿原,被裹挾在軍中的小木,被迫參與掘墓行動。軍閥用馬克沁機關槍,擊倒了可憐的鎮墓獸九色,盜走了唐朝小皇子的棺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