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神龍出世(一)

兩千年後,大銀幕另一端,羅布泊大澤彼岸,翠綠的蘆葦叢中,秦北洋也在凝神觀望。

光影中的少女有幾分眼熟,不就是在羅布淖爾的獨木舟上,高唱樓蘭古歌的姑娘嗎?

他也認得騎馬而去的漢人男子。

秦北洋跟隨班超而來,從樓蘭城的街道,鄯善王的宮殿,絲綢之路的煙塵深處。他帶著汗血馬幽神、小鎮墓獸九色,還有白俄美人卡佳,在無邊無際的墓道中狂奔,直到白鶴翺翔的水鄉大澤。

背著弓箭的英卡離去,水面開始慢慢沸騰,某種東西的巨大陰影,在水下忽隱忽現……

他躡手躡腳地走近,分辨不清真實與虛幻,剛要把手指尖觸摸一泓碧水,幻影輒然消失。

落幕,散場,亮燈。

秦北洋的對面是李隆盛,近在咫尺,同樣半蹲姿態,把手伸向地面,幾乎要頭碰頭了。

李隆盛坐倒在地,不明白怎會看到秦北洋的臉?多半也是幻覺?還有他身後的卡佳、九色與幽神。

“北洋。”

小郡王帖木兒一聲驚呼,穿過那道並不存在的屏障,抓住他的雙手。

熱的!活的!貨真價實的真人!不是幻影。

闊別將近兩月,猶如相隔數十年,他倆忘情相擁,彼此聞著身上的臭汗。

王家維教授也上來擁抱,說實話,大家都沒想到還能見到活著的秦北洋。

小郡王還跟卡佳噓寒問暖,白俄小寡婦已學會幾句簡單的中國話:“俺還活著!”

唯獨斯文·赫定皺著眉頭:“他們是怎麽進來的?”

“別擔心,赫定先生,他不是來破壞考古隊的,他是進入古墓來拯救自己生命的。”

李隆盛依然坐在地上,冷冷地觀察秦北洋與卡佳,還有化作幼麒麟鎮墓獸的九色。

有人高聲驚呼:“那是啥?”

大夥兒循著聲音,舉著火把,踏過駱駝與人的屍體,依稀可辨兩扇碩大的墓室門。

門上雕刻著兩尊身披甲胄,右手持寶棒,左手擎寶塔的天王浮雕像。

“這不是哪吒三太子他爹托塔天王嗎?”

小郡王應聲而出,王家維教授敲了敲他的腦袋,才不管他貴為一方諸侯與國會議員。

“虧你還是我的學生!托塔天王是老百姓俗稱,大號是毗沙門天王。”

“越後之龍上杉謙信崇拜的毗沙門天王。”

秦北洋在日本讀過高中,腦中浮現川中島合戰的“毘字旗”。

“毗沙門天王,又名北方多聞天王,佛教四大天王之一。毗沙門天王既是護法神、知識神,也是財神。”王教授是北京碧雲寺的居士,自然精通佛法,“西域許多國家信奉毗沙門天王,比如於闐王自稱毗沙門天王之後。”

“我想啊,樓蘭人信奉毗沙門天王,是為了鎮壓羅布泊大澤中的神龍。”

李隆盛補充一句,想起英卡對他講過的傳說。

“這就是二十年前,我所錯失的樓蘭古墓。”

斯文·赫定踉蹌著走到墓室門前,大膽地觸摸石頭門環。

1900年,瑞典大探險家發現了樓蘭古城,卻沒發現傳說中的樓蘭古墓,成為一生中最大遺憾。二十年後,再次踏上絲綢之路,重返羅布泊,目標就是這座遺失的大墓。

斯文·赫定下令動手。

秦北洋本想要阻攔,卻被小郡王扣住手腕:“北洋,咱們可不是盜墓,而是科學考古。”

王教授熟練地打開頂門石,咿咿呀呀地推開門扇。火光忽明忽滅,照出一條真正的墓道。

斯文·赫定、王家維、李隆盛、小郡王、秦北洋五人闖入墓室,剩余人等包括汗血馬和卡佳,都留在外面等候。唯有九色緊跟主人,寸步不離,頭頂雪白鹿角,吐出琉璃火球照明。

瑞典探險家對小鎮墓獸感到不可思議,秦北洋默不作聲,小郡王炫耀地用英語說:“這就是中國的鎮墓獸,千變萬幻,威力無窮。”

“這些年來,我有聽聞‘靈魂機械體’,也聽說法國軍方改造過中國的鎮墓獸,乃至於巴黎和會期間,在凡爾賽宮釀成一場大災難。”斯文·赫定半蹲下來觀察九色的鱗甲,“我卻從未想過親眼目睹活的鎮墓獸!”

探入一間寬敞的墓室,琉璃火球照亮天花板,竟是礦物顏料繪滿的幽藍色波紋。所有人高仰脖頸,只見波紋中描繪著水草、水鳥、魚蝦……

“消失的羅布泊大澤。”李隆盛看出端倪,“為何要畫在墓室上方?因為古時候,我們的頭頂就是大湖之底。”

他用德語又說一遍,斯文·赫定點頭用德語回答:“不錯,如今尚存的羅布淖爾,相比兩千年前的羅布泊大澤,不過是個小湖泊罷了。”

墓室中堆滿了陪葬品。首先是綾羅綢緞,考古隊不敢使用明火,而用馬燈照亮,辨認出長樂大明光錦、延年益壽長保子孫錦、世無極錦等漢墓中常見的紡織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