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李陵碑

民國九年,1920年8月29日,農歷七月十六,中元節後的第二天。

戈壁大漠以北,外蒙古首府庫倫,後來的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莫名其妙的大風刮了一夜,夾著黃沙卷向遙遠的南方,沙塵暴又要席卷中國北方了。

旭日從背後升起,擡頭看到一行大雁南行。沃爾夫娜改變了側鞍的姿勢,她將裙子撩到膝蓋以上,兩條修長大腿分開,像男人一樣跨坐在馬鞍上。

她松開韁繩,來到秦北洋身邊說:“在俄羅斯到處都能看到大雁,它們從不獨活,一群大雁中很少有單數,總是一雄一雌。只要一只死去,另一只也會自殺或郁郁而亡。”

秦北洋卻想起了歐陽安娜:“雁南飛,馬西行,那麽人類呢?”

“大雁會死,可我還活著,真可恥。”

“你的另一只大雁,是伊萬諾夫上校?還是沃爾夫男爵?”

“不知道。”沃爾夫娜撩起頭發,“秦,您很討厭我吧?我是個不貞潔的女人。”

“我很尊重您,夫人。”

“叫我卡佳!”

她又抽了一馬鞭,金色長發如馬尾巴飄舞,英姿勃勃地跑到前頭,跟小鎮墓獸九色並駕齊驅。

小郡王雖聽不懂他們說的俄語,卻能明白女人的眼神,拍著秦北洋的肩頭呵呵一笑。

上個月,北京爆發直皖戰爭,小徐就披星戴月趕回口內。西北邊防軍第三混成旅依然駐防此地,很快傳來戰敗的消息,再無翻盤之可能。庫倫駐軍乃是小徐的嫡系部隊,由此人心惶惶,甚至歸心似箭。趁此機會,伊萬諾夫上校串通白俄匪徒發動叛亂,攻擊中國駐軍,想要占據庫倫,作為反攻西伯利亞的基地。西北邊防軍是老段和小徐苦心經營的一支勁旅,原本為中國參加世界大戰所準備,裝備有先進的武器彈藥,立馬把白俄的烏合之眾打得屁滾尿流。伊萬諾夫上校率領殘部狼狽逃竄,來不及捎上秦北洋與沃爾夫娜。

淩晨時分,庫倫已陷入一片火海,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找到秦北洋,告訴他不能無法久留,遲早會成為戰亂的炮灰。

於是,秦北洋、小郡王、沃爾夫娜三人騎上俄國馬,九色如獵犬開道,狂奔出兵荒馬亂的庫倫城。

秦北洋不想讓伊萬諾夫就此逃跑,跟隨白俄探險隊來蒙古,就為阻止他們挖墓和盜取鎮墓獸。據說白俄人正在向西逃竄,翻過阿爾泰山就到了新疆,據說那裏有數不盡的古墓……

三日後,經過蒙古帝國的哈拉和林遺址。小郡王如數家珍地說起殘垣斷壁,依稀可見當年的輝煌霸業。在忽必烈建立元朝定都北京之前,這裏是蒙古大汗的帝都,歐亞大陸的中心,全世界都匍匐在這座城市腳下,而今也不過荒煙蔓草。

“這條路就是七百年前的成吉思汗西征之路,我是他老人家的直系後裔,拖雷系忽必烈大汗的子孫,一直盼著重走這條路呢。”

“這附近有沒有古墓呢?”

秦北洋已心急如焚,他的胸部再次疼痛,癌細胞卷土重來,必須尋找古墓以續命。

九色竟沒感應到墓葬的存在,倒是在鄂爾渾河故道邊發現了一座石碑,孤獨聳立在草原上,底盤是個石頭雕鑿的大王八,便是中國式的赑屃。

縱馬到碑刻正面,居然是密密麻麻的漢字。小郡王特別感興趣,做出高難度的動作,整個人站在馬鞍上,才讀出碑額幾個楷體大字:“故闕特勤之碑!”

其下為小字——

“彼蒼者天,罔不覆燾。天人相合,寰宇大同。以其氣隔陰陽,是用別為君長。彼君長者,本陰陽之裔也。首自中國,雄飛北荒。來朝甘泉,願保光祿,則恩好之深舊矣。洎我高祖,肇興皇業。太宗之遂荒帝載,文教施於八方,武功成於七德。彼或變故相革,榮號叠稱……”

碑文看得他頭暈眼花,索性看到最後一段“大唐開元廿年歲次壬申十二月辛醜朔七日丁未書”。

“大唐開元就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年號,這面碑文恐怕是唐玄宗禦筆手書!只是不知這闕特勤是何意?”

秦北洋忽然想起,李隆基可是唐朝小皇子終南郡王李隆麒的同父異母哥哥呢。

“你來看,背後還有字呢!”

小郡王叫喚一聲,石碑反面果然刻滿文字,卻一個字都看不懂,就像一個個火柴梗似的小人,分別做出各種姿勢,看得出是表音的字母文字。秦北洋卻感覺眼熟,才想起在北極維京陵墓裏,也有許多類似文字——傳說是奧丁大神發明的魯尼文?

這一路必將有許多奇異的發現……

又隔三日,翻過崎嶇的杭愛山脈,到了前清的外蒙古首府烏裏雅蘇台城。尚有小股中國駐軍,但已山雨欲來風滿樓,形勢又將為之一變。駐軍向小郡王匯報,昨日有一群白俄探險隊經過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