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攀登世界樹(二)

他從世界樹上墜落。

驚險的自由落體,穿過無數細枝與樹葉,卻正好被一棵粗壯的樹枝攔腰擋住。

好險!還以為自己會在世界樹下摔成肉泥。九色也跟著下來了。再往下看,依然層層疊疊的樹枝和樹葉,就算不慎墜落,也不會有危險。

他再次攀爬,穿過一根根樹枝,嚼過層層樹葉,吃過無數果實。日出而爬,日落而息,不知多少個晝夜,依然不見世界樹的頂部,連看到天空的跡象都沒有。剛開始,他還用枝條綁在九色身上做標記,過一天就綁一根,直到密麻麻無處可綁,索性放棄了對時間的記錄。

又見到了鹿。但不是之前那一匹雄性,而是一匹纖細的雌鹿。世界樹的生態環境中,生活著一個鹿科的樹生種群。它跟九色一樣,也是千年神獸,或許具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異能。他還遇到一只松鼠,快速地在樹上攀爬,像一道灰色閃電穿過樹幹,他與九色都望洋興嘆。

秦北洋學會了如何與神獸共同相處。

它們沒有人類的語言,但可以表達復雜的思維。九色教會他發出鹿鳴,無需通過耳膜,可以直接遞送到大腦皮層。他感受到鹿的善意,也有對人類的恐懼。他問鹿,以前有沒有見過人類?鹿說在無數個輪回之中,人類無數次來到世界樹下,想要砍倒樹幹,摧毀樹根,捕殺神獸……

無數個輪回,必定不是此世,這就是佛教所說的劫?

人壽由八萬四千歲起,每一百年減一歲,減至十歲;再每過一百年增一歲,增至原來的八萬四千歲,一減一增,為一小劫。

這是個漫長的時間概念,二十世紀的文明早已蕩然無存,當下一個小劫輪回來臨之際。

秦北洋的劫並沒有來,他的癌細胞正在消失。沒有醫生,也沒有X光片,但他能清楚地感受身體的變化。他在一天天強壯起來,臉色開始紅潤,胸膛變得堅硬,再無灼燒般的疼痛。他壓在樹枝上的感覺,明顯比過去沉了很多,也許已恢復或接近原本體重。

想起在巴黎的時候,當癌症病入膏肓,他連走路都倍感吃力,但一進入巴黎地下墓穴,斷頭國王路易十六的墓室中,身體狀況卻改善良多,以至於沒有九色協助,也能生龍活虎地跟獅鷲鎮墓獸打鬥,為他贏得阿薩辛的金匕首。按照醫生的診斷,秦北洋早就該一命嗚呼了。可他卻在維京英靈殿下活動,甚至在欲望女神的密室,跟歐陽安娜共赴巫山。

因為古墓裏有某種氣場,能幫他遏制癌細胞的生長,減少鎮墓獸的靈石放射性對身體的傷害。只有長久地處於古墓之中,他與九色才能共存。

秦北洋不是沒想過,是否永遠留在世界樹上?風餐露宿,樹葉為水,果實為糧,樹枝為華屋,樹皮為錦緞,神獸為友伴,多少人羨慕的神仙日子。不知人間悲苦,跳脫凡世恩怨,或許將長命百歲,羽化登仙……

世界樹就是他和九色的天堂。

但他搖頭,哪怕人間即是地獄,他也要與九色繼續攀登這棵大樹。

時光流逝,秦北洋終日攀爬,不知已登了多高?終於,遙遙望見蒼穹,從樹冠的縫隙間漸漸顯露。

樹幹已收窄到只有水桶粗細,樹枝也變得脆弱易折,樹葉鮮嫩而稀疏。他讓九色小心,生怕枝幹無法支撐鎮墓獸的重量,免得在沖頂前功虧一簣。

距離世界樹的巔峰,還剩最後一尺,他看到了一只蒼鷹。

蒼鷹盤踞在世界樹的頂端,它注視秦北洋的眼睛,俯瞰整個宇宙。

存活了數萬年的飛禽神獸,用心靈向他提問:你是誰?

秦北洋用心靈回答:我是人。

蒼鷹問:你從哪裏來?

秦北洋答:人間。

蒼鷹再問:你要到哪裏去?

秦北洋再答:地獄。

他知道,如果自己答不上來,或者答非所問,蒼鷹就會吃了他,或啄瞎他的眼睛。

蒼鷹點點頭,振翅高飛,消失在世界樹之上的蒼穹。

然後,他爬上世界樹的樹冠之巔,再往上是諸神的國度。

但他沒看到太陽,也沒看到雲朵,更沒有月光與星辰。蒼穹只是一片藍色,近乎不真實的柔和的藍色。這依然不是地球表面,而是地底深處。至於世界樹,如何在沒有陽光雨露的世界裏生長?

無解。

九色爬到他的身邊,仿佛一只窮盡宇宙的獸。它在樹枝上行走,引發劇烈搖晃。秦北洋大聲叫它回來,但九色走得義無反顧。他趴下觀察這跟樹枝,竟是橫向水平生長在樹冠上,猶如一根細細的鋼絲,向著前方無盡地延伸。

他把耳朵貼在樹枝上,仿佛聽到海浪的濤聲?

難道這根樹枝連接著大海?

九色繼續往前走,秦北洋也決定跟上去。但他還是有些擔心,掰斷一根細長的樹枝,再用唐刀削去分岔,做成一根晾衣杆似的木棍,雙手平舉在胸前,作為走鋼絲的平衡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