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絕症

六月巴黎,北郊的化工毒氣森林,暗夜裏一輛馬車疾馳而過。

鎮墓獸九色活了,它的主人卻要死了。

秦北洋看到一條旋轉的隧道,在白鹿原大墓地底蜿蜒曲折。壁畫都是活的,開始是絢爛鮮艷的唐朝人,然後變成清淡素雅的宋朝人,再是草原南來的蒙古人,接著變成如坐針氈的明朝人,接踵而至剃光頭發留著金錢鼠尾的清朝人,最後是天崩地裂的庚子年……

歐陽安娜在他身邊呼號,拼命做人工呼吸,嘴對嘴,挖心挖肺,幾乎要把自己的生命傳遞給他。馬車狂奔入巴黎市區的醫院,秦北洋正在穿過鬼門關,踏上黃泉路,渡過忘川水,走上奈何橋。有位老婆婆坐在橋頭,就像日本京都妖怪博物館的老婆婆,老得不知道有幾百前幾千歲了,遞給他一碗濃稠的熱湯,散發著前生今世所能嗅到的所有氣味……

當他快要喝下這碗湯,忘記這輩子的一切,忘記九色,忘記安娜,忘記唐朝小皇子時,醫生給他打入了一劑強心針。

腎上腺素注入秦北洋的體內,讓他幾乎停滯的心臟恢復興奮。醫生說他沒救了,但在安娜的強烈請求下,搶救持續了一整夜。

天色大明,胸口的暖血玉墜子開始發燙,秦北洋睜開了眼睛。

安娜埋在他的身上哭泣,摟著他的腦袋說:“乖,你要乖啊,好好地活著!活著!”

我只剩下活著了嗎?死裏逃生的秦北洋,默默問著自己。

尚未脫離危險,醫生給他做了全面檢查,拍攝X光片,結果讓人絕望——他的肺部長了惡性腫瘤,已不具備手術條件。即便通過積極的治療,壽命最多維持兩個月。

結果無法隱瞞,秦北洋全知道了,他在病床上淡然一笑:“比我想象中好一點。”

歐陽安娜伏在他的胸口,又怕壓到他的肺,起身貼著他的臉頰:“北洋,無論結果如何,我會陪你走下去。”

“謝謝你我相識一場。”秦北洋握著她的手掌心說,“不要管我,安娜,你的前程似錦,而我快進墳墓了。”

“放屁!我會一直管你下去的,你就算是只孫猴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以為你是如來佛祖?可孫悟空可以在五行山下被壓了五百年,而我只剩下六十天。”

安娜噙著眼淚,手指堵住他的嘴:“別說了!”

“我要出院。”秦北洋拔掉手上的輸液管,“醫生說了,住院也無濟於事,只要每天吃藥就行了,可以幫助我減輕痛苦。”

“你要去哪裏?”

“回森林裏去找九色。”

“不,你的癌症就是因為太靠近九色了!李隆盛說了,他認為鎮墓獸心臟的靈石,具有對人體有害的天然放射性,九色的靈石尤其強大,你能活到今天已經是奇跡了。”

“李隆盛?”秦北洋語氣酸酸地說,“對,他是劍橋大學物理系的博士,天才少年,他說的當然有道理了。”

“你不準再接近九色!我會代替你照顧好它的。請記住,兩年前,如果不是因為我,要找個工匠來修補鎮墓獸,你也不可能認識九色。”

秦北洋癡癡地說:“那你什麽時候把它還給我?”

“直到你痊愈的一天。”

“那就是下輩子了。”

他從床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就往外走,安娜攙扶著他說:“如果你真要出院,那我可以給你找個住處。”

第二天,歐陽安娜叫了一輛馬車,帶著秦北洋離開醫院。帶不走小鎮墓獸九色,但他帶上了父親送給他的安祿山唐刀。

來到巴黎的拉丁區,走上一處位置絕佳的公寓樓。三層的樓梯拐角,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孛兒只斤·帖木兒正在恭候他倆。

小郡王在巴黎的日子,認識了一個法國姑娘,在醫學院讀書的護士生。他過慣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忍受不了中國代表團的狹窄客房。反正口袋裏有的是法郎與英鎊,他在拉丁區租了一套公寓,與法國姑娘共築愛巢。安娜對小郡王從不客氣,三言兩語就說服了他,讓出一間富余的客房,並讓法國小護士照顧秦北洋。

房間收拾得幹幹凈凈,備好藥物與輸液器材,窗外正對綠樹成蔭的盧森堡公園,養病休息的好環境。安娜是中國代表團的法語翻譯,必須住在凡爾賽,她說每天都會來看望他的。

“骸骨半死,血氣中絕,四支萎墮,五官欹缺……”秦北洋照著一面大鏡子,竟已不認得自己,“神若存而若亡,心不生而不滅。”

“你在說什麽?”

“‘初唐四傑’之一盧照鄰的《五悲文》,形容自己貧病交加,正好可以用到我身上。”

“胡說八道!你命那麽硬,不曉得被你克死了多少條命。等到全世界都死絕了,你還活著呢。我必須要走了,小郡王會像照顧親爹一樣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