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遇見光

同一輪太陽,掠過巴黎的巍巍建築,照在凡爾賽宮廣場上。

中國代表團駐地,呂特蒂旅館的餐廳角落,安娜第一次跟顧維鈞公使共進早餐。自從走進凡爾賽宮,面對世界上最有權勢的男人們,她已做過多次翻譯。法國外交官向她搭訕,不乏高大英俊的美男子,邀她去拉丁區共進晚餐,或上酒吧喝一杯雲雲,但都被婉言謝絕。

中國駐美公使又熬了一整夜,憔悴地托著黑咖啡。顧維鈞,字少川,生於江蘇嘉定。二十出頭,他就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拿到國際法博士學位,做過袁世凱的英文秘書。中國在巴黎和會沒什麽發言權,卻捧出了這顆外交明星。他的夫人在美國感染西班牙流感而病故,如今是吃香的鉆石王老五。

“顧公使,昨天《費加羅報》刊登了您為中國的辯詞。克列孟梭總理贊揚您對付日本,有如貓之弄鼠,盡其擒縱之技能。”

“可我們依然無法在談判桌上收回青島。”顧維鈞不屑於任何贊美,“昨晚,來了那麽多軍人,你可把我們擔心死了!”

歐陽安娜不想隱瞞,索性和盤托出,包括秦北洋與鎮墓獸的關系……

聽完這漫長的講述,顧維鈞的咖啡都涼了:“匪夷所思!安娜小姐,容我冒昧地問一句——你與秦北洋之間?”

安娜羞澀地低頭:“別說這些啦!顧公使,我也不知道秦北洋、九色與四翼天使去了哪裏?但可以確定,十角七頭鎮墓獸,以及秦北洋的父親,還在凡爾賽。”

“我會面見克列孟梭總理,從外交層面索還國寶鎮墓獸。雖然這不容易,當年火燒圓明園所流失的文物,至今還在英法兩國的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家手中。”

“您請我共進早餐,就是為了問這個?”

“不,我想請你跟隨我執行一項秘密任務——今晚,我將要拜訪日本代表團。”

安娜面色大變:“我們要去找日本人?”

“噓!”顧維鈞在唇前豎起手指,“可不能讓別人聽到!這是一次秘密談判。”

“您擅自行動?”

“不,我已得到陸總長同意,這是一次授權行動。”

“幹嘛要偷偷摸摸?代表團裏那麽多高階的外交官,而我只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實習生。”

顧維鈞壓低聲量:“我不相信代表團。他們總把各種內幕消息捅回北京。如果我去日本代表團也被泄露,北京學生們所說的‘內懲國賊’就是我了。要知道北洋政府裏有一大批親日派,隨便抓誰都會被戴上這頂帽子。經過我這些天來的觀察,我覺得你是最可靠的。”

“因為我職位最低,不像別人有各種背景。”安娜心中敞亮,“除我以外呢?”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他也不錯。”

餐廳裏人漸漸多了,顧維鈞擡起胳膊讓安娜挽住走出去。許多人指指點點,以為年輕風流的顧公使,泡上了十九歲的女實習生,郎才女貌的露水姻緣。

凡爾賽的荒野,安娜看到一大堆黑色鋼鐵殘骸,昨晚迫降墜毀的卡普羅尼CA30雙翼飛機,空氣中殘留燒焦的氣味。

“顧公使,現在是最緊張敏感的時刻,你為何想去秘密拜訪日本代表團?”

“巴黎和會,第一次全體會議,各國就已吵成一團。你看到台面上那些東西,已是無數次黑幕中的討價還價結果。即便五強之一意大利,也因難以滿足其要求而一度退出和會。”

歐陽安娜從顧維鈞的臂彎裏把手抽回:“您認為可以和日本達成秘密交易?從而保住我們的山東青島?”

“你以為我願意?我跟陸總長商量時,我們抱頭痛哭。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作為外交官,我已沒有退路。舉國形勢洶洶,都要求拒絕簽字。可有沒有想過,為參加這場世界大戰,中國兩次內亂,皇帝一度復辟。多少中國勞工死在法國戰場?這是中國第一次作為戰勝國,躋身於世界各國之林的大好機會,我們萬裏迢迢來到巴黎,就是為了不簽字?”

“可是一旦簽字,我們就會失去青島,失去山東。”

“除非日本人自己願意讓步。”

安娜蹙起娥眉:“你是在與虎謀皮!”

“死馬當作活馬醫吧!這是弱國的無奈呢。”

荒野的太陽下,顧維鈞的嘴唇發紫,草草結束這場談話。

日落之前,歐陽安娜坐上顧維鈞的馬車。兩人謊稱去巴黎城裏看歌劇,幾乎坐實了安娜爬上公使大人床的謠言。

車廂裏還坐了第三個人: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因他身上有槍,精通蒙古格鬥術,在如今刺客橫行的巴黎,還能派上些用場。他在顧維鈞面前自嘲:“想不到我這堂堂的成吉思汗直系後代,中華民國的國會議員,竟然做了個保鏢。”

“為顧公使做保鏢,也算你的福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