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巴黎刺客

“兇手就在我們中間?”

有人說,在五月四日這個特殊日子,外交總長的一等秘書被刺,也許跟中國代表團內部矛盾有關。北洋政府本不想讓南方軍政府參與巴黎和會,但受到美國壓力,才任命王正廷為廣州方面的代表。到了巴黎,中國只有可憐的兩個席位,帶著全權代表頭銜而來的有五人,僧多粥少,各位代表面和心不合。呂特蒂旅館,猶如錯綜復雜的中國官場。官方代表團外,還有民間觀察團,梁啟超的聲望卓著,常帶來場外壓力。

歐陽安娜推開阻攔的法國警察,來到旅館門廳,找到正在抽煙的讓·沙維爾說:“警長先生,我知道兇手是誰?”

面對十九歲的姑娘,沙維爾不像普通法國男人那般輕佻,面色沉靜地問道:“小姐,您看到兇手的臉了?”

“沒有,但我知道,兇手用匕首行兇,那是一把鋒利的武器,有象牙雕刻的刀柄,鑲嵌著螺鈿圖案。”

她又費勁地用法語解釋說明叫“螺鈿”。

“你的判斷是正確的。”

“兇手來自一個刺客組織。半個月前,他們在紐約刺殺了中國第二批代表團的老團長,為了竊取中國外交部的档案箱。用匕首割喉,是這些刺客的一貫手法,他們在中國至少這樣殺死過五十個人!”安娜的眼眶發紅,“被害人中也包括我的父親!如果您不相信,請給上海的法租界發一份電報。在上海的法國僑民,對以上暴行無人不知。”

沙維爾警長依然沒有表情:“小姐,我會盡快核實您的說法。”

“我相信,中國代表團裏並沒有兇手。我跟這些人朝夕相處,他們都是職業的外交官,高傲、敏感、虛榮還有懦弱……我並不喜歡他們中的大多數,但要說到殺人,那可真是高看了這些人的膽色。”

“巧的很,我也是這麽想的。”

“我認為,這是一次警告!”歐陽安娜大膽推測,“巴黎和會臨近尾聲,刺客們的殺人動機,就是跟凡爾賽條約的簽訂有關。”

“如果不按照他們的想法來,刺客還會殺死更多的人?”

“可是刺客的訴求究竟是什麽?”安娜也是頭疼了,抓著自來卷的黑發說,“這是要我們在凡爾賽條約上簽字呢?還是不簽字呢?”

“對不起,小姐,我只是個警長,我只想抓住兇手,我不關心政治。”沙維爾擺了擺手說,“今晚,安全起見,我建議您還是躲在房間裏,哪裏都不要去。”

目送安娜上樓,沙維爾警長走出旅館,望向凡爾賽的月亮。他揉了揉眼睛,又點起一根煙,這已是最近的第七起刺殺事件。

兩個多月前,法國總理克列孟梭,在凡爾賽宮與美國總統威爾遜會談後,乘坐汽車離開途中遭遇刺客。射出八發子彈,一發命中克列孟梭的心臟附近。綽號“老虎”的法國總理命大,子彈永遠留在了體內。原以為刺客是德國人,抓獲後發現是法國的無政府主義者。沙維爾審問刺客的動機?答案是——我們剛結束了一場戰爭,克列孟梭又在策劃另一場戰爭。

老實說,刺客講的沒錯。

巴黎原本是歐洲大陸最大的城市,和會期間,可以這麽說吧——來了多少個國家的代表團,就來了多少個針對這些國家的刺客團。上至法國總理,下至中國的小外交官,每個政治人物都有被刺殺的危險。

這些天,沙維爾警長忙得頭大如鬥,不斷給各個代表團增加安全警力。忽然間,有人提著電話機走近,他鎖起眉頭接聽。

沙維爾掛斷電話,吩咐手下人說:“意大利代表團又出事了!”

十分鐘後,汽車飛馳電掣地駛過凡爾賽的街道,來到意大利代表團所在旅館。門口已聚滿了人,甚至有意大利小報的記者,用閃光燈拍攝維持秩序的警察。接對面有幾個意大利年輕人,樹著一面碩大的黑色旗幟,露出個奇怪圖案——插著斧頭的一捆棍棒。警長在大學時代愛讀羅馬史,知道這是古羅馬執政官的標志,拉丁語叫Fasces。

撥開驚慌的人群,沙維爾走上二樓客房。案發現場門口,蜷縮著個法國姑娘,裹在一條大浴巾裏,露出光溜溜的大腿,不時發出幾聲尖叫。不消說,沙維爾已猜出了她的職業,如今在蕭條的巴黎,這是女人們操持的最容易營生。床上仰臥一具赤身裸體的男屍,留著黑色小胡子的意大利人,雙眼瞪著朝向天花板。不過,死者的脖子完好無損,不像剛才被割喉的中國人。但是雪白的床鋪上已浸滿鮮血,警長檢查了意大利人的身體,原來後腦勺有個彈孔,破碎的顱骨和腦漿正在流淌。當這位意大利外交官,召來法國妓女共度春宵之時,有人悄然潛入這個房間,從背後開槍打爆了他的腦袋。

沙維爾警長回到客房門口,唯一的目擊證人面前,扯開法國姑娘的大浴巾,果然春光乍泄,裏頭一絲不掛。他湊到女孩的耳邊問:“你看到刺客的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