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勝利宴會

自由女神像下的紐約,隔著波光粼粼的海港,秦北洋眺望曼哈頓島,人類歷史上空前壯觀的摩天高樓,宛如古今中外無數帝王的墓碑。

剛要登上前往曼哈頓的渡輪,秦北洋被紐約州的檢疫官攔下來。美國流行病史上最黑暗的1918年已經過去,現在是第二波西班牙流感的尾聲,紐約對海上來客仍然格外警惕。

安娜出示了進入舊金山時的檢疫卡,錢科順利通過檢疫,秦北洋卻出了狀況。

他開始咳嗽,流鼻涕,面色發暗,渾身如同打擺子,死神的陰影在眼皮投下。

檢疫官將秦北洋當作疑似西班牙流感患者。他讓安娜和錢科帶著九色離去,說不定什麽時候,法國人高更再殺個回馬槍,又覬覦幼麒麟鎮墓獸了。

“北洋,你可要小心!”

安娜在耳邊關照,兩人分別了十個月,剛才的相聚又太短暫,但願只是一場小別離!

秦北洋像牲口似的被運上檢疫船,到了紐約海港的又一座小島,已被改造成瘟疫隔離島。小島密集地插滿帳篷,身邊躺著意大利人、希臘人、波蘭人、黎巴嫩人,還有墨西哥人。沒有任何治療,醫生也束手無策,這些人奄奄一息,不分男女,等待默默死去。秦北洋原以為會見到無數墓碑,才知道流感死亡者會被立即火化,以免屍體傳播病毒。

長夜漫漫,秦北洋看著帳篷外美國的月亮,周圍此起彼伏咳嗽聲與喘息聲,死神仿佛一卷地毯,將所有人收起來,準備打包帶走。

身邊又死了一個!秦北洋大聲叫喊,想讓人把屍體擡走,但除了excuse me,他的日式英語沒人能聽懂。

倏忽間,一只獸頭鉆入帳篷。兩個西班牙流感病人開始尖叫。但此地每夜都有人尖叫,管理員也見怪不怪了。

“九色!”

秦北洋跟著小鎮墓獸鉆出帳篷,一路匍匐著爬過充滿焚屍骨灰的泥土。到了海邊,月光下顛簸一艘小船,依稀照亮歐陽安娜與錢科的臉。

她來救他了。

突然,小島響徹刺耳的警報聲。瞭望塔上的探照燈掃過來了。秦北洋和九色上船,螺旋槳飛速旋轉。槍聲響起,幾顆子彈嗖嗖地射入海水。

九色變成幼麒麟鎮墓獸,吐出兩團琉璃火球,機關炮似擊中瞭望塔。小鎮墓獸又一次救了主人的命。

小船融入紐約港的夜色。安娜摟著秦北洋柔聲道:“我說過,我不會再放你走的!”

他們在曼哈頓島靠岸,沿著第五大道,來到傑弗遜大飯店,中國外交代表團駐地。

秦北洋跟錢科合住一間客房,加上九色。兩人疲倦已極,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個晝夜……

次日傍晚,秦北洋的精氣神恢復大半,他和錢科換上幹凈衣服,來到二樓宴會廳,只見高朋滿座。中國外交代表團,正在宴請紐約的名流與媒體,從紐約州長到市長,甚至有日本駐紐約總領事,為中國在巴黎和會制造輿論,抨擊日本謀取青島殖民地與山東霸權的不義。

中國代表團長致辭後,日本總領事起身,三十歲出頭,穿著黑色燕尾服。未待主人應允,他走到宴會廳中央,用日本人裏罕見的流利英語,向在座來賓問候。他的用詞優雅,引經據典,不時蹦出幾個古希臘人物,甚至拉丁文單詞。他毫不客氣地指出,大戰爆發那一年,日本帝國付出270名軍人的生命,攻占德意志帝國的遠東堡壘——青島。

“中國政府呢?連宣戰的勇氣都沒有!”日本總領事又向中國代表團微微鞠躬,“抱歉,就算中國軍隊進攻青島,恐怕非但不能攻占青島,反而整個山東省都會落入德國手中,甚至北京城頭都會飄揚德意志德國的旗幟!”

宴會廳鴉雀無聲,中國代表團雖然氣憤,卻無一人敢反駁。盡管北洋軍閥連年內戰,但那是菜雞互啄,若要跟歐洲軍隊較量,無異於以卵擊石。

看到對手啞了,日本總領事乘勝直追:“德屬東非的沃爾貝克中校,哦,他也曾在1900年加入八國聯軍攻占過北京。1914年,他手下僅有一百多白人軍士,兩千多黑人士兵,在東非四面為敵,斷絕外援,遭到數萬大軍圍攻,竟然堅守四年,甚至攻入協約國殖民地。德國要是沒有投降,沃爾貝克中校至今仍在戰鬥。如果日本不參戰,山東就是第二個德屬東非。日本為世界大戰的勝利流了血,並讓德國人也流了血。中國人流血了嗎?據我說知,一滴都沒有!那麽流過血的青島,就應屬於日本帝國。”

這位總領事高昂頭顱,贏得美國人的掌聲。宴會廳角落,秦北洋和錢科躲藏在侍者身後。他很想用流利的日語跟對方辯論,卻不敢拋頭露面,畢竟他還是北洋政府的特級通緝犯。

樂隊奏起小約翰·施特勞斯的《藍色的多瑙河》,來自戰敗國奧地利的圓舞曲,讓賓客們感到勝利的愉悅。這才是紐約,就像菲茨傑拉德說的“我開始喜歡紐約了,喜歡夜晚那種奔放冒險的情凋,喜歡那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往來車輛給應接不暇的眼睛帶來的滿足。我喜歡在第五大道溜達,從人群中挑出風流的女人,幻想幾分鐘之內我就要進入她們的生活,而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或者非難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