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蕭燕燕殺人記

臘月二十三,小年的夜裏。隴西堂為新年掃塵,辦了送灶神的祭典,供上兩只雞,一對羊。灶神爺要給玉皇大帝報告人間罪惡,大罪減壽三百日,小罪減壽一百日。

李博通把自己關在書房,全然不顧從八大胡同新娶的小妾。秦北洋爬上屋頂,掀開兩塊瓦片——只見屋裏燈火通明,遼代木雕佛像被置於正中,李博通跪在蒲團上磕頭祈禱。他又起身觀察佛像每個細節,先用燭火照明臂彎與腋下,又用手指觸摸輕撫千年木雕的皮膚紋理,好像眼前真有個赤腳跣足的契丹貴婦人,就差把嘴唇親上去了。

秦北洋心頭惶恐,莫不是這京城大古董商,對木雕佛像的姿容入迷了?還是李博通久慕一代天後蕭燕燕的艷名,竟有非分之想?一如封神演義開篇商紂王輕薄女媧娘娘神像?

李博通再次跪拜,焚香禱告,朗聲道:“大遼蕭太後娘娘在上,臣蕭博通敬拜!臣本契丹人蕭氏,祖居松漠,世代侍奉大遼皇帝。不幸大遼為金人所滅,遷居燕京,以制造古董贗品為業。臣子不肖,為古董營生斂財,謊稱隴西成紀李唐後裔。臣願永世供奉太後娘娘,日夜相伴,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最後兩句,用了《紅樓夢》的句子。躲在屋頂上的秦北洋,聽來有些惡心。

這尊秦北洋親手修復過的遼代木雕佛像,從口中吐出一團濃郁的氣息,黑中夾雜黃色煙霧,彌漫在密閉的書房中。

李博通正好跪在佛像面前,大口吸入煙霧,當下神色就不對了,目光呆滯,身體僵直。

迷藥?

秦北洋隔著屋頂瓦片縫隙,也聞到一股淡淡氣味,很想跳下去提醒李博通,但不能打草驚蛇,還是看看這佛像有什麽鬼把戲?

忽然,佛像竟然開口說話,傳出個女子的聲音——

“蕭博通,本宮乃大遼承天皇太後,念爾世代忠心,不追究數典忘祖之罪,本宮命爾戴罪立功——爾可知,唐朝終南郡王棺槨之下落?”

此情此景,還有這穿透力極強的女聲,字正腔圓的北京話,年約三十許的貴婦人音色,都讓屋頂上的秦北洋目瞪口呆……

一代艷後蕭燕燕的魂魄顯靈了?

李博通早已昏頭六沖,迷藥深度麻醉了神智,對著木雕佛像磕頭如搗蒜,念念有詞:“太後娘娘!請恕臣之大不敬!兩月前,臣購得唐朝終南郡王之出土棺槨。存留隴西堂不過十余日,又以五千銀元轉手讓與國會議員曲靖和。”

國會議員,曲靖和——秦北洋牢牢記下了這個名字。

屋頂下,“蕭燕燕”又吐出一團黑黃相間的煙霧,直噴入李博通的鼻孔。

這一回,隴西堂主人的眼睛完全變紅了,似剛吃過人肉的野獸,狂躁不安地起來,抄起藏在門板背後的斧頭,踹開大門。

糟了!

秦北洋卻不知該如何幹預?只見李博通沖進隔壁臥室,給他暖被窩的小妾慘叫,窗戶紙飛濺鮮血,想必已被斧頭活活砍死。

黑夜裏有個影子,鬼魅般地從屋檐下閃開。秦北洋即刻跳下屋頂,想要抓住那個人影。對方跑得更快,幾下騰挪就到了墻邊。

小年的月光下,冷得能凍出霜花兒來,那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刺客,臉上有刀疤的那個,殺母之仇,就算燒成灰也認得。

墻角下有繩子垂下,刺客如壁虎爬上去。等到秦北洋要去抓繩子,卻被收到墻上,再也見不著了。

九色也沖到腳邊,小鎮墓獸必是感受到了殺氣。他正尋思是否要追出去?隴西堂裏連連慘叫,發狂的李博通已大開殺戒?

左右為難,他還是奔回大宅。到處躺著屍體,有工匠有雜役有門房還有廚師和老媽子,內院橫屍正房太太和七個小妾,鮮血浸濕他的鞋面……想起兩個月前,上海公共租界海上達摩山的滅門案。

秦北洋在廳堂裏發現了李博通本人,他癱軟地坐在太師椅上,咽喉已被匕首割斷。

必然還有一個刺客,剛才埋伏在此處,割斷了隴西堂主人的咽喉。

那把殺了滿門上下,砍得卷刃的斧頭掉在地上。他舉起斧頭沖出去,想要尋找第二個刺客,是那老家夥?還是身高體壯的那個?

但他一無所獲,除了滿地的鮮血。隴西堂裏有幾個幸存者,有的被主人砍斷了腿,有的被剁掉手指頭,他們都看到了秦北洋的臉,還有他拖著沾血的斧頭走過。

凡是長著眼睛的人,都會把他當作殺人兇手。

秦北洋慌亂地回到書房,遼代木雕佛像跟前。大門敞開,原本那股迷藥,早已被空氣稀釋,即將煙消雲散。

檢查佛像內部,原來已被掏空,佛頭裏安裝有機關,可以吐出迷藥。而在佛像肚子裏,還有一台微型的留聲機,裝有蓄電池。旁邊有個計時器,相當於定時炸彈——人家是爆炸,它卻是噴出迷藥,留聲機開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