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北歸(二)

重兵守衛的南苑行宮,總讓人想起燭影斧聲之類的傳說。

終於,說起了鎮墓獸。

“你有了秘密武器,洋人就不會有嗎?我們的敗壞不是武器,而是這裏!”王士珍指了指自己心口,“當年,袁大總統已擁有無限權利,不是皇帝,勝似皇帝。他竟冒天下之大不韙,除了身邊小人佞臣,難道不是心裏的皇帝夢作祟?姓袁的家天下,段祺瑞、馮國璋等北洋大佬,再無往上走的機會,便也暗拆墻腳。”

“南方的革命黨呢?”

“當年宋教仁遇刺,幕後真兇未明,他們舉旗叛亂在先。如今,孫文又搞什麽護法軍政府,跟桂系與滇系軍閥狼狽為奸,還向日本人借款輸誠,簡直是分裂中國,引狼入室的敗類!”

王士珍對革命黨的評價,跟秦北洋在上海聽到的截然相反。

“秦北洋,你願留在軍中,為我北洋直系效力嗎?”

“從軍?”

“好啊!”齊遠山拍拍他的肩膀,“跟我一樣,騎馬領兵,征戰四方,豈不威風快活?”

秦北洋卻想起祖祖輩輩的職業,此番來京要找的唐朝小皇子棺槨,斷然搖頭:“國務總理大人,小人天生是個工匠,無意穿上戎裝,更無打仗之才能。只在年幼無知時,想過成為海軍軍官。”

“哈哈!海軍?你不是福建人,就省了這份心吧!”

王士珍的意思是,民國海軍以閩系為主,沿襲自晚清的福建船政學堂,高級職務幾乎為閩人壟斷。北洋政府的歷屆海軍總長,如劉冠雄、薩鎮冰等海軍上將幾乎都是福州人。

“薩鎮冰?不是北洋水師最後的幸存者之一嗎。”

秦北洋想打太極拳蒙混過關。當他看到父親被強迫上了戰場,鎮墓獸變成殺人武器,便對皖系、直系還有奉系一律厭惡至極。

堂堂的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對無名小卒已給足耐心:“告訴我答案——留還是走?”

齊遠山扯了扯秦北洋的袖子管:“快說留!”

“走。”

王士珍舉起手槍,對準秦北洋的眉心。

子彈藏在槍膛之中,距離秦北洋的頭蓋骨五厘米。

齊遠山一看不妙,立刻跪下求饒:“伯父,我這兄弟性情耿直,言語多有冒犯,請您多擔待!看在吳淞之戰所立的大功,懇請饒他一命!”

“留還是走?”

秦北洋無畏地看著槍口與“北洋之龍”,鎮定自若地回答一個字:“走。”

“秦北洋,你是南苑兵工廠首席機械師,前清皇家工匠秦海關之子。我重用你,因為乃父已為皖系小徐所用,虎父無犬子,你當為我們直系所用。”

“國務總理大人,小人不會讓鎮墓獸為軍閥而打仗的。”

王士珍的槍口晃動兩下,齊遠山閉上眼睛,只等待槍聲響起,血濺五步……

“我不是軍閥。軍人以勇武智謀取勝,而不依靠邪魔外道,我也不想用你的鎮墓獸為武器。人各有志,我王士珍絕不強人所難,你走吧。”

老英雄“北洋之龍”的槍口垂落,秦北洋單膝跪地道謝,轉身跑出陰森的團河行宮,德國造的望遠鏡,孤零零地留在桌上。

走在南苑荒野的雪夜,想著剛才被槍口頂著腦袋,秦北洋心有余悸。轉念一想,王士珍這樣傳統的軍人,注定要在飛機、坦克與潛艇的時代洪流中被淘汰。

“北洋!”

身後傳來齊遠山的呼喊,他從南苑行宮追趕出來,頗有蕭何月下追韓信的味道。

秦北洋回頭微微一笑,扶著氣喘籲籲的兄弟說:“遠山,你回去吧,我沒事兒。”

“你啊!真不知該如何說你!”

“你怕王士珍大人會一槍崩了我?”

“怎麽沒有可能?如今這狗操的世道,人命不如草芥!軍官可以隨意槍斃小兵,督軍可以當街霸占戲子,何況是國務總理兼陸軍總長?要殺一個人,連手指頭都不需要動,眼珠子轉一轉,自有手下替他辦了。”

“遠山,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就是那種一條道兒走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呢!”

“安娜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的天資超乎常人,社會智力卻簡直低能!”

秦北洋怯生生地回答:“嗯,她說過,葉探長也跟我說過。”

“西洋人的說法,智力就是用腦子,與人交往也是用腦子。”

“不是一回事嗎?”

齊遠山都急得語無倫次了:“哎!此用腦非彼用腦也!”

“明白,我就是不通人情世故,不解人心之復雜。”

“北洋啊,你的心思太單純了。即便天縱英才,也會在外面吃虧的!這方面,你就是個大傻子!不曉得妥協低頭,不曉得口是心非,更不曉得保護自己,總是直來直去,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

“我害了你嗎?”

秦北洋話鋒一轉,讓這對話氛圍越發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