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東海夜航船(二)

東海夜航船。

秦北洋、葉克難、歐陽安娜還有九色,擠在狹窄的船頭,海風吹亂了他們的發梢。

未待葉克難回答,歐陽安娜搶先插了一嘴:“不錯,秦北洋,別看你心靈手巧,過目不忘,胸中有萬卷書,真要跑到社會上頭混,這些未必管用啊!”

“我明白,安娜,你爹歐陽先生也明白,也就沒再強逼我做他徒弟。我這種人的性情和脾性,就算混了青幫,分分鐘就會被人出賣,或者被斧頭砍死。我啊,命中注定,只能做個沒出息的匠人。”

“北洋,你天生性拙,只認死理!你的眼裏頭,天底下非黑即白,根本容不得一粒沙子!用咋們北京話來說,就是軸,就是犟牛筋!”

雖然被葉克難教訓,秦北洋卻挺起胸脯說:“做人不就應該如此嗎?我只記得父親在地宮裏跟我說過的那句話——不瘋魔,不成活!”

“好一個‘不瘋魔,不成活’!北洋,我沒看錯你,這是你最大的缺點,也是你最大的優點!”

“有句英文叫social intelligence!”安娜又補充一句,“意思是社會智力,就是你的待人接物,在社會上處理人際關系的能力。”

“我懂了,如果打分的話,我的社會智力就是不及格,甚至零分。”秦北洋半蹲下來,看著小鎮墓獸的琉璃色眼球,“九色,我就像你一樣!”

“北洋,我不奢求你改變性格。”葉克難的眼前,似乎還是天津徳租界的四合院裏,夜讀《三國演義》的九歲男孩,“恰恰相反,我就怕你長大以後,變成一個平庸之人,只知明哲保身,混成了老油子,而遺忘了少年的夢想。”“少年的夢想?”

秦北洋若有所思,心中竟有了幾分小激動!

“切記,勿忘初心!”

“北洋謹記!”

葉克難看著船頭前方茫茫夜色,剖開波濤洶湧的東海,正前方的中國大陸,尚在一團黑暗混沌之中:“你不但要在中國讀書,還要去國外,見識東洋與西洋的文明,才配得上達摩山伯爵的封號,配得上你的百萬白銀,還有你的姓氏與鹿角胎記。切勿辜負你養父的遺願!”

這句話,霎時戳中秦北洋的淚點,腦中閃過八年前的滅門夜,壓在仇德生屍體底下,被鮮血染紅的一紙訣別書“他日龍飛天下,定不負汝養父母之愛矣!訣別!”

“Ich liebe dich.”

他對著黑暗中的虛空,念出養父寫給自己最後的話。

“你在對我說什麽?”

安娜正好湊到他面前,秦北洋尷尬地撓頭:“我在說……今夜天晴,但波浪高。”

“哪來的天晴啊?月亮星星都不見,我看海上要疾風驟雨了!”

秦北洋在船頭站起來,縱聲長嘯:“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神經病!”

安娜嘴上這麽說,自己卻大笑起來。島上長大的姑娘能觀天象,果不其然,夾著呼嘯的西北風,東海上下起一場冰冷的大雨。秦北洋摸著九色的腦袋:“葉探長,你是有大智慧的人,未來真有驚天動地的大計劃?”

風雨如晦浪高顛簸的船頭,葉克難仰望黑漆漆的宇宙,落下膝蓋,沉聲道:“炎黃列祖列宗在上,庚子年國人亡魂在上,建文帝在天之靈為證——障百川而東之,回狂瀾於既倒,拯救我中國的黎民蒼生於水火。”

秦北洋與歐陽安娜齊齊跪在船頭,包括小鎮墓獸九色。

海上暴雨傾盆,艄公穿蓑衣出來收帆。眾人回到船艙,如在馬背上,誰都沒睡好覺,齊遠山暈船吐得一塌糊塗。九色直接變成凝固的幼麒麟鎮墓獸,羽田大樹還想摸它兩把,卻被秦北洋推開。

折騰一夜,天大亮時,風雨漸漸小了,重新升起風帆前進。

下午,已到灰茫茫的長江口。秦北洋與九色又趴在船頭,遙望萬裏長江形勝。

葉克難擠到他身邊說:“北洋,還有件事,我務必要單獨告訴你——跟它有關。”

“九色?”秦北洋看到葉克難點頭,摸摸這條“大狗”的鬃毛,“你說的每一句話,它都能記住。”

“沒關系,所有人都會背叛,唯獨鎮墓獸不會,對嗎?”

“對,唯獨鎮墓獸永遠忠誠。”

九色也會意地點頭眨眼睛。

“前些天,我接到內務部的電報。”葉克難盯著九色的眼睛,“你還記得嗎?盜墓賊小木交代過,軍閥從白鹿原唐朝大墓裏,除了挖出這只小鎮墓獸,還有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據可靠消息,裝有棺槨的大車,已秘密運到了北京,被一個古董商人收購。”

秦北洋揮了下拳頭:“怪不得,你要安排我趕快北上,就是為了找到這副棺槨。”

九色也擡起腦袋,把前爪搭在葉克難的膝蓋上。

“你想想看,刺客為什麽要找你?為什麽在虹口捕房制造大屠殺?又為什麽火燒達摩山?第一,在於你,秦北洋;第二,在於小鎮墓獸九色;還有第三,唐朝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