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晝逃

秦北洋頹然坐倒。陳公哲讓他早早休息,明日他會再想辦法。

這一晚,阿幽睡在簾子後的床上,輾轉難眠,有時她會輕聲呼喚哥哥。睡地鋪的秦北洋,只是把手伸過簾子,讓妹妹的小手緊緊握住。

實在睡不著,他就點上蠟燭,掏出懷裏的《淳熙棋譜》——也許是宋孝宗的陪葬品。在光緒帝陵的地宮內,秦北洋學會了下圍棋,後來到了京郊駱駝村,他常跟一個前清的老舉人對弈,還被誇獎走得有板有眼。

燭光下,他仔細看南宋國手們的棋局,自己跟自己盲走幾盤,打發漫漫長夜。

天蒙蒙亮,陳公哲沖上樓來:“巡捕房已來搜捕精武體育會了。”

秦北洋掀開窗簾一角,隔壁的精武體育會,已布滿荷槍實彈的印度巡捕。看來租界工部局信不過華人巡捕,此種大案都讓印度人來沖鋒陷陣。毫無疑問,如果精武體育會搜不出來,他們就會搜到陳公哲家裏。

“必是青幫告訴他們的,我和齊遠山都是精武體育會的學員。”

“北洋,我家後門有條小巷,快點走吧!”

一分鐘都延遲不得,秦北洋立即拖著阿幽下樓,九色變作大狗緊跟身後。

出了後門,已聽到前門響起猛烈的敲門聲,還有一連串印度口音的英語。

秦北洋與陳公哲相擁作別:“珍重!後會有期!”

後世傳說,陳公哲就是倪匡杜撰的精武門“陳真”原型。若真如此,虹口柔道館一役的秦北洋,恐怕早他一步做了“陳真”。

秦北洋與阿幽沖出小巷,躲到猶太人的摩西會堂背後,暫時擺脫追捕。一擡頭,就看到墻上貼著懸賞通緝令——他與齊遠山的照片,竟是從跟歐陽安娜的合影中摳出來的。

他想到自己這副模樣,走到人多的地方,必然被認出來,何況這條赤鬃松獅的九色。

前頭有一輛人力車,隔壁是個茅房,想必車夫正在上茅房。秦北洋靈機一動,他在車上找到一套車夫的裝扮,立刻給自己換了衣服。他再讓阿幽抱著九色坐上車,用毛毯將九色裹起來,就像抱著個八九歲的小孩。

秦北洋學著人力車夫模樣,拉上阿幽和九色,大搖大擺地上街。再沒人會多看他一眼,以為車上是抱小孩的姑娘,可能姐姐抱弟弟,也可能丫鬟抱少爺,毛毯裹著必是生病去看大夫。這一路,有不少站崗巡邏的紅頭阿三,高頭大馬上的印度騎警,阿幽看到他們就發抖。秦北洋懷裏藏著手槍,隨時準備拼命。

街頭報童叫賣著號外:“北洋之龍”王士珍統領的直系軍隊,已抵達上海郊外,江浙兩軍開戰在即。北方的戰火終於蔓延到江南來了。

上午九點,秦北洋依靠兩條腿,拉著人力車上的十四歲的女孩和小鎮墓獸,橫穿大半個上海。他沿勞勃生路從公共租界跑到華界,來到煙囪與檣櫓林立的曹家渡,向天空噴射黑煙的華商賽先生機器鐵工廠門口。

秦北洋向門房通報是紹興的阿幽小姐求見錢科先生,免得說了自己名字惹來麻煩。片刻之後,他們來到一個大倉庫,正停著賽先生號飛艇,昨晚剛從紹興飛回來的。

錢科驚訝地看到秦北洋,立即將他們拽入一個小房間。

“我相信你是無辜的!”沒等秦北洋說話,錢科表明了態度,“前天晚上,我記得我們從上海西站分別的時間,你們雇了一輛馬車回去。我計算了從西站到虹口的路程,以及發生火災的具體鐘點,你們根本沒時間殺那麽多人!有必要的話,我和父親都可以為你上法庭作證。”

“謝謝!但我想沒有這個必要了。我冒死跑過來找你,是想問你借用一樣東西。”

“‘賽先生號’?”

錢科指了指外面的飛艇。

“不錯,它能帶我們飛到紹興,也可以帶我飛出上海。現在水路陸路都被封鎖,我只能從天上走了。”

“好!”錢科絲毫都沒猶豫,“你救了我父親的命,我當然要幫助你。北洋,你要飛去哪裏?蘇州、無錫、南通,還是更遠的南京?”

“達摩山。”

“這是什麽地方?”

“東海上的一座孤島。你有沒有航海圖?”

錢科把美國技師叫出來,操控飛艇必須掌握地形,不但有大陸還要有海洋。美國技師果然備著中國東海的高比例尺海圖。他們在地圖的中心位置找到了達摩山,就是一個小黑點,處於長江口、日本九州西海岸、朝鮮濟州島的中心點上。地圖上的名字叫“Bodhidharma Island”,所謂Bodhidharma就是菩提達摩。

“你什麽時候需要?”

“現在!”

秦北洋必須跟時間賽跑,早上巡捕房搜查了精武體育會,很快也會搜查到這裏來的。

錢科用英語跟美國技師商量片刻。技師有些猶豫,冬季出海有一定危險性。飛艇相比較飛機的劣勢,是受到氣象條件限制太多,運行速度難以精確,就像帆船逆風和順風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