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巡捕房悲傷夜

民國六年,西歷1917年9月2日,天蒙蒙亮。

樓下傳來一片喧嘩,秦北洋翻身而起,九色卻不見了。這是一個夢?

感覺手心裏發燙,攤開布滿老繭的掌心,竟是一枚唐朝地宮裏的玉指環。

昨晚,名叫九色的小鎮墓獸,確實來找他玩耍過,這不是夢!

秦北洋沖到二樓的私家博物館,幼麒麟鎮墓獸仍在玻璃櫃子站著,卻向他眨了眨眼睛。

九色是活的。

這時候,齊遠山拍了拍他的後背:“北洋,出事了,我們下樓去!”

海上達摩山的一樓客廳,歐陽思聰剛掛斷巡捕房的一通電話,面色凝重,思量許久,他喊道:“秦北洋、齊遠山,你倆陪我出門去一趟。”

清晨七點,福特T型轎車開上街。秦北洋忐忑地坐在副駕駛座,歐陽思聰在後排,齊遠山緊挨在邊上,腰間插著手槍。這輛車遭到過斧頭黨襲擊,除了老板,從司機到保鏢都被砍死了,他們加倍小心地張望馬路。

轎車剛轉過兩個路口,到了公共租界虹口巡捕房門口。街道兩頭拉起警戒線,停了許多輛卡車,還有全副武裝的英國巡警站崗,裹著紅頭巾的印度錫克騎警,高大的戰馬噴著鼻子,如同唐朝古墓裏的胡人胡馬鎮墓獸。以上所有人,都面有悲戚之色。

不消說,巡捕房出大事了。

秦北洋更覺蹊蹺。不同於齊遠山,他只是個工匠,替主人修補房子與古董,薪水裏不含打打殺殺賣命的部分,為何也要到這種場合來?

大門口的銅牌,分別用中英文標明“上海公共租界虹口巡捕房”“Shanghai Municipal Police Hongkew Station”。

歐陽思聰下車,跟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希爾頓警長交流幾句,便將秦北洋和齊遠山都帶入案發現場。

須臾間,一股無比熟悉的血腥氣,撲向秦北洋,一如八年前的滅門夜。

門後整面雪白的墻壁上,被鮮血和人體器官,觸目驚心地塗抹出幾個數字——

2 Sept.1907

歐陽思聰、秦北洋、齊遠山,凝視虹口巡捕房玄關的墻上,這行碩大的鮮紅數字,仿佛釘子刺入自己的眼球,感受著鮮血噴濺時的疼痛。

“1907年9月2日!”希爾頓警長做出個白癡都懂的判斷,“距離今天整整十年,兇手用我們巡捕的鮮血和內臟,在墻上寫出這個日期,必是某種強烈的暗示。”

秦北洋觀察歐陽思聰,驚覺這位上海灘青幫老大的臉,暗暗抽搐起來,猶如野獸的面孔。

深入兇案現場,血跡似斷了線的紅寶石珠串,蒼蠅大軍揮之不散。捕房內的燈光已被調亮,地上躺著個印度巡捕,喉嚨已被割斷,鮮血從地面直濺到天花板,整面墻都是血手印。歐陽思聰一低頭,竟從血腥味裏嗅出一股咖喱味。

推開旁邊的房門,躺著三具屍體。全是華人巡捕,第一個人的胸腹部有數處刀傷,想必是反抗最為激烈,被兇手從正面刺死的;第二個是在後背心一刀斃命,怕是要逃跑時來不及;第三具屍體掛在窗戶上,還差一步就可以跳窗逃生了,卻被人割斷了喉嚨。

下一個房間,是對犯人的審問室,門口躺著個華人巡捕,被人割斷了頸動脈而亡。裏面還躺著個犯人,被人一刀插中太陽穴致死。審問室空間狹小,地上的鮮血如大雨過後的水塘。

第三個房間,是虹口巡捕房的英國探長的辦公室,昨晚正好值班。探長躺在旋轉靠背椅上,雙目仍然瞪大。脖頸處有一傷口,露出氣管與食道,以至於腦袋歪斜下來,好在沒斬斷頸椎。他的右手放在辦公桌上,握著一把左輪手槍。帶路的希爾頓警長,已檢查過這只手槍,裝滿六發子彈。

警長抓起屍體腳下打碎了的酒瓶,搖頭說:“我們的探長是蘇格蘭人,他太愛威士忌了!如果沒有喝醉,動作再快一秒鐘,或許能開槍擊中兇手。”

秦北洋看著死者的藍眼睛,想起一個多月前,有人闖入海上達摩山盜竊小鎮墓獸。那天淩晨,盜賊被他擒獲後,正是這位醉醺醺的英國探長來詢問案情的。

胸口的玉墜子一陣溫熱,這是和田暖血玉對鮮血的感應,一如它埋葬在墳墓裏的時光。

再上樓,有個印度巡捕倒掛在樓梯上。鮮血順著樓梯淌下,即便已經幹涸,仍能想象出一條歡快的紅色小溪。找不到傷口,最後發現在頭頂心,直接刺穿了顱骨。印度人裹紅頭巾,鮮血已把頭巾染紅,又是倒吊著掛下來,所以難以察覺。

二樓是拘留室,沒來得及過堂和送監獄的犯人,會在這裏短暫關押。這裏有三具巡捕屍體,都是印度人,傷口分別在咽喉、心臟以及下腹部。最後一個,幾乎被開膛破肚,腸子流了一地,引來無數蒼蠅產卵。秦北洋別過頭去,齊遠山雖是軍人子弟,也忍不住嘔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