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鎮墓神獸(一)

宣統二年,初秋。

西陵永寧山的萬株松柏背後,太行山脈層層疊疊色彩漸變。滿山秋光,賞心悅目。光緒帝鎮墓獸的制造,已到第三個環節。征得陵墓監督的特批,秦海關帶獨子上山,尋找最重要的原材料。

山上有狼,或許還有盜匪。父子倆都背上獵槍,掛著腰刀,鞋幫裏插著匕首。秦海關先教會兒子使用這些武器,獵槍是前裝滑膛的鳥槍,打仗早就被淘汰了,但嚇唬熊瞎子還行。

上山第一天,秦北洋親手用獵槍射殺了一只兔子。他們在山間點起篝火,將兔子烤著吃了,雖無鹽巴等作料,卻是到西陵以後,最大快朵頤的一餐。

秦海關告訴兒子,選擇石料絕不能懈怠,稍有不慎,便可能鬧出人命。好看的石頭未必好用,更得看硬度與紋理,全憑經驗,許多人幹一輩子也未真正入門。再說石料大小,原始狀態往往有幾千幾萬斤重,必須一分為二,再分成四,以此類推粗加工,否則無法運輸。他指著路上的石頭,說明每一種特性及用途。太行山盛產上等石材,明清皇家禦用的房山漢白玉就來自其余脈。

這一路崎嶇險峻,爬上半山腰的懸崖俯瞰,數座皇帝寶頂,竟變成了幾個小不點。秦北洋尋思這些君主在世時的威風——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但與亙古不變的蒼茫天地相比,不過是春生秋落的葉子。

在深山中尋覓七天,轉過一道山梁,進入幽深的峽谷,這裏藏著湍急的山澗。秦北洋脫了衣服,跳進去洗澡,泉水冰涼徹骨。他在陵墓地宮裏待久了,不畏寒冷,反而覺得痛快。

沖洗完上來,十歲男孩光著膀子,躺在一塊大巖石上曬太陽,忽覺後背心發慌,有股熱流,自地下升騰而起,跟地宮金井異曲同工。

秦海關將兒子從巖石上拽下,觀察此處地勢,但見一道山脊,蜿蜒曲折到此,徑直沒入大巖石下,雙手擊掌:“這不是龍脈嗎?”

“我們所要尋找的鎮墓獸材料就在此?”

“凡帝王陵墓,左近必有龍脈。凡有龍脈,多有靈石。”老秦把後背心貼在巖石上,頓感心跳加快,氣血脈搏異常,“靈石能吸收天地之氣,將之儲藏於石體之內,又能在一定條件下散發,我們現在感受到的,就是靈石的力量。對挑選石材來說,靈石相當於人體的心臟。”

“鎮墓獸的心臟?”

秦海關不置可否,他在巖石底下仔細敲打,發現一個天然石縫。父子兩人用工具挖掘半日,開了道可容一人進出的口子。一陣腐臭之氣,撲面而來。老秦讓兒子守在外面,他縮起高大的身子,艱難鉆入地縫。

隔了好久,父親沒任何動靜,秦北洋等得心焦。他也仔細查看了一下所謂“龍脈”,並不覺有何特別之處。

“爹爹!爹爹!”

眼見得天要黑了,秦北洋先將兩把獵槍、彎刀和各種工具,先行塞入石頭縫隙,隨後如泥鰍般鉆進去。

這是個山洞。點上火燭,他不忘背上武器和工具,小心翼翼往裏走。那股強烈的氣流,無聲無息注入體內,讓人燥熱不安。前頭越發狹窄,地上許多碎石,應是父親路過的痕跡。

盡頭有個深深的地窩子,他才見到父親跪在地上磕頭。而在石壁角落,躺著一具殘破的骷髏。

秦海關詫異著回頭:“北洋,你怎麽進來了?”

“這是何人?”

“你看石壁上的刻字。”

秦北洋用火燭照明一看,刻著幾行小字,一一念出——

余奉旨造陵,制鎮墓獸,覓靈石至此,困於此穴,力竭不得脫,待斃矣。後世若見,可取靈石,葬余於此。萬歷十五年三月十日將作少府秦拓山

“這位秦拓山,莫不是,我們秦氏工匠的祖先?”

“不錯。”秦海關也拽著兒子一起跪下,“我在家譜中看到過這位祖宗的名諱,記載有拓山公為建明朝萬歷帝的定陵,尋找鎮墓獸之靈石,失蹤於太行山,只能由嫡子代為完成父業。北洋,你就是他的第十代直系後裔,快點磕頭!”

秦北洋稀裏糊塗磕了三個頭:“三百多年前,我們的祖先秦拓山,上山來尋找靈石,不幸被困在這個山洞,臨死前刻下了這段文字。最後這個將作少府又是什麽?”

“那是管理陵墓營造的衙門,我們家族世代在此衙門服役,到了本朝一並歸入內務府。”

“爹爹,我現在關心的是,靈石何在?”

“你看!”

秦海關搬開祖先的頭蓋骨,露出一塊半藏在地下的巖石。此石頗為怪異,整體棕黑色,宛如一塊碩大的瀝青,布滿不規則的條痕,半金屬暗淡光澤。露出地表部分,有貝殼狀斷口,結成許多細密的葡萄形狀。秦北洋用工具輕輕敲打,發覺其硬度很高,多半是金屬成分。忽然,他感覺手腕發麻,似有萬道強光穿過,接連後退幾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