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生秦北洋

清西陵,光緒帝的地宮,第三與第四墓室門之間。地面上艷陽高照,而在這深深的地底,卻如打了霜的深秋。

“北洋。”

秦海關緊緊摟住孩子,無奈小庚搏命反抗,在地宮中狂喊:“我不叫北洋!我叫仇小庚,我爸叫仇德生,快點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

“孩子,你喊破嗓子也沒用,在皇陵營造期間,我就是地宮的主人。”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叫秦海關,世代為皇陵修建鎮墓獸的工匠。”他把孩子逼迫到墻角,“我是你的親生父親。”

“你騙我!你們都騙我!”

小庚掙紮抗拒之時,貼著心口的玉墜子晃到衣服外邊,仿佛一顆明晃晃血淋淋的心臟掉出來。

老秦急忙用馬燈一照,果然是那枚和田暖血玉,白鹿原唐朝大墓的陪葬品,到了地宮中反而更加發熱,世上絕無第二個相同的。庚子年臘月,這枚玉墜子藏在孩子繈褓裏一並丟失,而今成為父子相認的信物。

“看什麽看?”男孩把玉墜子塞回衣服,“這是我爹送給我的。”

“我給你看樣東西。”

秦海關脫掉自己上衣,露出後脖子兩塊胎記,同樣赤色的鹿角形,左右對稱在頸椎骨兩側,只是年紀大了略有褪色暗淡。

“你也有這胎記?”小庚後退兩步,褪去上衣,也給秦海關看了一眼,“幾天前,葉探長來我家,給我照了前後兩面鏡子,我才第一次發現這個胎記。”

“絕不會錯的,我的父親、我的爺爺,還有我的太爺爺,我爺爺的爺爺……祖祖輩輩的後脖子上,都有同樣的兩塊鹿角形胎記。”

秦海關想起多年前,自己夭折的那個孩子,生下來也有這樣的胎記,如假包換。

男孩自言自語:“一直有人說,我長得不像爸爸媽媽,我是撿來的孩子,難道真是?”

老秦打開葉克難留下的信封,沾滿幹涸發黑的血跡,幽暗跳躍的煤油燈,照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小庚吾兒:

見字如晤!待天明,吾與汝永別矣!實言相告,汝非吾之親生子也!庚子事變,吾被逼為虎作倀,陷於德寇陣中,皇城根下,偶遇繈褓中之汝。天寒地凍,吾懷惻隱之心,救汝回津門宅中。吾與吾妻,膝下無兒女,待汝視若己出,已九度春秋。以上,絕無半分虛言。今宵,京城西路巡警局探員,抽絲剝繭,尋至門前,吾方知汝生父尚健在,現為大清皇上當差。汝生父日夜盼汝,並有當今攝政王手書為憑。吾與汝九載父子情分,今夜當休矣。嗟夫!吾淚與墨齊下,唯願吾兒,體健安康,去病無災,他日龍飛天下,定不負汝養父母之愛矣!訣別!

宣統元年四月二日,汝養父,仇德生

Ich liebe dich

原來,這就是仇德生臨死前伏案所寫的書信。剛寫完最後一字,刺客便從背後下刀,刺破了他的心臟。

男孩奪過這封浸血的書信,紙張變得格外脆硬,這是仇德生死亡瞬間,從心臟迸裂出的鮮血。

小庚逐字逐句念出,毛筆字最後,加上一句鋼筆字的德語“Ich liebe dich”,意即“我愛你”,代表養父的深情厚誼。

不錯,這是仇德生的筆跡,千真萬確!恍惚間,墨跡、筆畫還有血跡,仿佛變成黑色飛蟲,組合成各種古老文字與數字,密密麻麻鋪滿視野……

腦子像被抽空,過去九年他對自己的認識,要推倒重新來一遍了。

男孩淚流滿面,頹然坐倒在地,轉頭看向煤油燈下的老工匠:“你真是我的親生父親?”

於是乎,秦海關一五一十地述說起來,天翻地覆的庚子年,如野馬脫韁的眾神戰車,殘暴地碾壓到了這一家人的頭頂。

秋風白鹿原,秦北洋誕生在唐朝小皇子大墓地宮……

聽到自己在庚子年的臘月,被德國軍隊擄走的往事,男孩若有所思:“怪不得,我爹爹最忌諱庚子年舊事。”

“我才是你爹爹。”秦海關用煤油燈照著兒子雙眼,“從今天起,你就叫秦北洋。”

“為何我叫北洋?北洋大臣賜的名字?”

秦海關又說起孩子的外公,甲午年打日本,戰死在劉公島的北洋水師老兵。

“北洋水師?”

男孩記起曾經的海軍夢,親手做過的定遠號鐵甲艦木頭模型,大概與這冥冥之中的名字,以及血管裏奔流著北洋水師的血液有關吧?

“秦北洋!”

光緒皇帝的陵墓地宮之中,秦海關淚水滾燙,他又喚了一聲,九歲男孩擡頭應道:“嗯。”

完璧歸秦。

男孩任由秦海關摟著自己,自此起,未來的人生,不是龍飛天下,就是命喪地宮。

“這就是皇帝的地宮嗎?皇上就躺在裏面?”

他努力熟悉自己的新身份,唯獨還不能管秦海關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