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27)

不過這一次稍稍有些不一樣——此刻的硯池幻境中,竟沒有通往彼岸的躑躅橋,波濤浩渺令人不辨遠近的岸邊,赫然屹立著一座包圍在熊熊火焰中的兩層樓閣!

無聲的火焰恍如西洋畫裏白翼天使的金色長發,泛起微風吹過細柔平絹似的粼粼皺紋,那木造的樓閣融化般的坍塌下去,卻又在坍塌殆盡的瞬間,再度挺立起來。這過程不斷重復著,令阿鸞不由自主地想起蟬法師說過的佛經名句——三界無安,猶如火宅。

少年反射性地摸索胸前的辟邪靈物,卻發現觸手之處一片空虛——對了!犀角已經交給月坡,被他藏在枕下了!

可月坡卻渾然不懼,就好像周身籠著澄凈熾烈的圓光,他緩緩起身抱臂站定,從容地環顧四周,那僅剩的左眼裏蘊蓄著灼人的光芒。

無邊無垠的黑暗中,血紅波濤反復拍擊到兩人腳下,不成形的異類隨著潮水翻湧而至,不斷探出指爪抓撈他們的腿腳,在鞋襪上留下道道穢惡的汙痕。

看到這一幕,月坡壓抑地低笑了起來,這笑聲在胸膛中震動,漸漸地無法按捺,越來越渾厚,越來越嘹亮。終於這散發頭陀豪快地縱聲長笑道:“人間地獄,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啊……”仿佛回聲般,在悠遠無盡的黯夜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幽微的長嘆。仿佛這清音化為實體般,遠遠的,一抹淡影隱隱透現。原本只是不分明的意思,卻在被阿鸞目光鎖定的瞬間倏地凝成白衣翩翩的身姿,曳著雪浪般的裙袂款款而來……

——是“厄物”!少年腦中頓時響起警鈴。

但某種異樣感卻隨那熟悉的身影一道飄然而至——不太對勁啊?可到底哪裏不對勁呢?阿鸞一時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一刻,冰冷蒼白的火焰驟然在厄物周身騰起,與池邊金碧輝煌的炎樓交相輝映——遠方似冉冉沉落的金紅夕陽,而盡處則像清冷孤寂的銀白月輪……

這月之薄明霎時照亮了厄物周遭的黑暗,照亮了潛藏其中的一群令人作嘔的魔物。它們猛一看是人形輪廓,卻沒一個生著眼睛鼻子,五官的位置被獠牙林立的血盆大嘴完全占據,整張臉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可令人不解的是這群不堪入目的醜怪竟全都衣冠楚楚,男的縉紳袍帶,女的鳳冠霞帔。

“厄物”渾然不覺,一步步地朝前走,每一個足跡都散下淒清的火苗,每一次前行都照亮更多的巨口怪物。衣飾華貴的異形們紛紛朝向厄物探身伸手,五指竟全都是寒光閃閃的匕首尖刀,它們恨不能一把將她揪住,立刻撕成千萬碎片,那醜態惡狀貪婪兇殘到了極致!

好像什麽也看不見感覺不到似的,厄物依然飄舞似的前行,迫於白炎的寒光,巨口怪暫時無法觸碰到她的衣角,但它們多到不計其數的同類卻一層層擠壓過來,越堆越高越積越厚,好像危崖上累累的泥石一樣疊壓籠罩在厄物頭頂,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

“不要!”月坡突然爆發出痛切的高喊。可就在這一刻,怪物的泥流坍頹奔瀉下來……

綾羅綢緞和醜陋肢體的漩渦一下子吞噬了那團月華,轉眼間怪物們便交錯著刀鋒的雙手,刺中早已衣衫破碎遍體鱗傷的厄物高高舉起,隨即它們的穢惡肢體便像桃膠般癱軟溶化,彼此粘膩融合,一點點地腐蝕蠶食那潔白的身姿……

月坡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把甩開阿鸞朝厄物沖去,卻發現就像面對著海市蜃樓一樣,怎樣都無法縮短自己和對方之間的距離。忍無可忍的他發出泣血般的嘶喊:“芳姩!為什麽會這樣,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啊,芳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