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17)

“站住。”猝不及防,一聲呵斥直嚇得少年打著趔趄差點跌倒,轉頭卻見蟬法師趁著月色,自一叢早開的木犀花後面慢慢地轉了出來。

清冷的暗香裏,淡金色的桂花無聲飄落,滑過年輕的法師瘦削的肩頭,他緩步走過來,攔住早已蓬頭垢面的少年,卻一語不發,任憑唧唧蟲聲灑滿空寂的禪庭。

“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良久之後,蟬法師才用低沉的語調沉靜地說道,“現在就去洗個澡,換身幹凈衣服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法師的話音裏自有一種不容辯駁的意思,令阿鸞完全沒有拒絕的余地。雖然滿心焦急,他也只好依言盥沐一番收拾幹凈,來到禪堂垂首站在地下。

蟬法師正坐在羅漢床上,借如豆的青燈隨意不拘地彈著琵琶,他看也不看少年,照舊搊弦不輟。阿鸞滿心想去找月坡,忍不住屢屢擡眼偷覷,卻見對方身邊的小幾上擺著一些餅餌水果,正納悶為什麽供物會放在這裏,卻聽鏗爾清響,蟬法師已當心一畫,輕輕放下了琵琶。

“看見了吧。”法師揚揚下巴,示意讓阿鸞瞧這些肴果,“都是養霞齋掌櫃的送來的。”

掌櫃的素來把錢看得比命還重,從沒聽說還他會齋僧布施什麽的。阿鸞倒有些奇怪了:“這是掌櫃的的供果嗎?”

“供果?”蟬法師冷笑一聲,態度迥異平日的簡素爽朗,那淡遠的眉頭也籠罩上了一層陰雲,“這是掌櫃的給你的。”

“給我?為什麽?”

“還問為什麽!”法師的聲音陡然間嚴厲起來,“你那麽多天無故不上工,掌櫃東打聽西打聽,好不容易找來這裏問。我怕你丟了生活少不得替你彌縫,只能告訴他你病了,需要修養一陣子,不能見人不能見光。他竟二話沒說丟了錢下來,說自己要打理生意沒空照顧,讓我帶你看病,可千萬別耽誤,還時不時讓人帶來些吃的,送錢給你抓藥。你看掌櫃的那個人,平時連給自己修福田都舍不得,還不是看你一個孩子離鄉背井,那麽遠投親靠了他,心裏舍不得!”

這番話把阿鸞都說啞了——掌櫃的居然會這麽做,他可是個吝嗇到一文錢都想扳兩半使的人啊!

見對方無言以對,蟬法師更來了火,他咬牙道:“還有清曉!上這裏好幾次都探頭探腦的不敢進來,我只能告訴他你還是不想見他。他說什麽?說只要阿鸞沒事就好了,不見他沒關系,先次是他不對,阿鸞惱他他認了,只是犀角千萬不能離身!你還想怎樣?人家一個貴公子,香川城尖兒上的人物,要被你折辱成什麽樣子你才甘心?”

清曉居然到現在還這麽牽掛著自己,自己卻一直都冷落著偏不願見他,阿鸞心裏那口氣雖還沒有完全平順,但眼眶卻有些紅了。

看他這樣,蟬法師皺著眉,搖搖頭長嘆一聲:“他們容易嗎?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對你?前世欠你的嗎?阿鸞,你不是個壞孩子,但不要覺得人人都瞧不起你想欺負你,不要覺得這世上最委屈的就是自己。”

這話一出,阿鸞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哽咽不能成語。

蟬法師也不安慰,只在一旁默默看著。待他啜泣漸止,劈口問道:“說吧,這陣子你都去哪裏了。”

阿鸞略一猶豫,終於抽泣著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我去找月坡大師……”

“什麽大師,他算哪門子大師!”蟬法師猛拍禪床,恨聲罵道,“糊塗孩子,你招惹他幹什麽?”

“不是你想的那樣,法師!”阿鸞慌忙辯解道,“委屈不委屈不敢說,但我真有一些很為難的事情,都是月坡師傅給我指了明路。如今他落了難就丟下不管,那我成什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