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14)

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映照真相的紅蓮火光……

隔了好久才從醺醺然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月坡仿佛是大醉初醒一樣,收起了酒酣的神態,正色凝視著少年:“怎麽樣,比你‘看見’的世界如何……”

少年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對方半透明的薄墨色眼瞳。

“上次就這麽覺得了,還以為是我的錯覺……”月坡低吟著,輕輕擡手伸向阿鸞的眼角,“你的眼睛……是青色的呢。”

第一次,阿鸞忘記了遮掩自己的眼睛。台上的徽聲婉轉百折,台下的看客意醉神迷,沒有人注意到少年目光中的慌亂和驚喜。

只有月坡看見了,他的語聲仿佛從極遠處傳來:“這就是佛經上說的,大慈大悲洞悉一切的‘青蓮華目’嗎?”

阿鸞用力搖頭——洞悉一切之後卻又能大慈大悲,這樣的眼睛,應該是月坡蓮瓣似的雙眸才對。

“果然羅家的小孩都很特別。就是因為這樣一雙特別的眼睛,所以你才能‘看見’的吧?”

為什麽要說特別呢?少年迷惑地皺起眉頭:“月坡大師你……不也是這樣的嗎?”

月坡蕭散地搖了搖頭:“我和你不一樣,我的眼睛是被前朝硯池邊的紅蓮之火照亮的。”

“前朝硯池邊的紅蓮之火?”阿鸞一瞬間回憶起對方曾繪聲繪色敘述過的焚樓往事,“難道是大師你說起過的,我們羅家祖上的那場清漪樓大火?”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月坡並不直接回答,只是低聲嘆道:“那火焰……好一朵火紅蓮啊……”

月坡居然親眼“看見”過那場大火,自己作為羅家旁支子弟,來來去去自硯池邊走了那麽多遭,卻連影兒都沒瞥到過。少年不由得露出了惋惜又羨慕的神色:“可惜我偏偏沒見過那場大火……”

“你沒看到過?”月坡的聲音因為驚訝而突然提高了,隨即他垂下頭去低聲喃喃自語,“難怪人人都說那段往事只是個傳說。”

即使自己看不見,但存在過的就是存在過的,不是別人的言語就能抹殺!少年正要開口這麽講,卻突然想起自己又差點被他牽著鼻子走了——不管怎麽說,這次一定要將“厄物”為什麽纏住他的事情問個清楚,再不能被月坡誆了去。

想到這裏,阿鸞小心翼翼的選擇不刺激到對方的方式發問:“月坡大師,你還記得我提起過的‘厄物’嗎?”

月坡的表情果然垮了下來,眼看著就要發作。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掃大師您的興的!”阿鸞慌忙辯解,“我總覺得其中可能會有什麽緣故——‘厄物’她不僅纏著你,還不止一次地襲擊過我……”

“襲擊你?”那頭陀果然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她襲擊你幹什麽!”

少年露出沮喪的表情,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細細審視著對方那雙碧青的瞳孔,月坡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很好……可以看見彼岸的眼睛,在彼岸存在看來,何嘗不是黑暗中難得的光亮——就好像夜航的浮標一樣。”

“原來如此!”阿鸞脫口低呼。若非感同身受,月坡怎能一句話就令自己心中長久的疑慮豁然開朗——難怪總是被襲擊,因為他們兩個一樣,都是異類眼中微弱而稀少的光源。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一星暗火掠過了月坡的眼底,不待少年追尋那微光的軌跡,他已轉向了戲台:“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看吧,不要辜負了它……”

好好看什麽?究竟是不要辜負月坡的波曇華,還是不要辜負阿鸞的青眼睛呢?少年一時沒有弄清這句話裏的意思,只是同對方一起將視線轉向戲台——真是奇妙,看慣了那些匪夷所的彼岸存在,少年以為再沒有什麽能引起自己的驚奇,可當沉溺在幽暗裏的世界換了一種似是而非的面目,在簡陋的舞台上呈現出來時,他卻一下子迷惑並沉醉其中。仿佛月坡心中那朵火紅蓮的熠熠赤輝正籠罩全場,也眩惑了少年洞悉一切的青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