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11)

因為對方的目光,也許和自己的一樣,是可以穿透彼岸之黑夜的琉璃燈光。

月坡可能是自己的“同類”,不,幾乎可以肯定就是“同類”,不然為何他每句話,都能說得如此設身處地的妥帖?

深深的呼吸著,少年終於抖落了心中所有的退縮和畏懼,他一字一字地說道:“請看著我。請看著……我的眼睛……”

“阿鸞你在這裏,找得我好苦!”一聲斷喝突然間闖入阿鸞的耳鼓,胸口頓時一陣灼熱,那是犀角的柔光瞬間被心緒之火點燃。

聲音自檻外水面上傳來,香露亭中的兩個人反射性地轉眼看去,卻見清曉乘一葉輕舟正沿著玉溝河順流而下,他急命艄公在亭下停棹。川流不息的河面頓時阻滯,隨後的好幾艘遊船被他驟然攔住,喝罵聲響成一片,清曉充耳不聞滿不在乎,可在看清阿鸞身邊的人時,他卻一下子變了臉色:“阿鸞,你怎麽和這個人混在一起!”

月坡瞧了瞧船上的清曉,又重新打量眼前的阿鸞,嘴角掠過一絲冷漠的微笑:“真想不到,原來是盧二爺的朋友啊。”

這樣說著,他扔掉酒壺,竟丟下阿鸞頭也不回地迤邐遠去。

月坡最瞧不上的,就是仗著家中權勢胡作非為的紈絝子弟,他一定誤會自己是攀附富貴的小人了!

自己的問題一次次被月坡偷換蒙混,全都還沒得到答案,如果再給他留下這樣不堪的印象,那更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得到解答了。

顧不上斥責清曉,阿鸞拔腿就去追翻臉走人的月坡,可緊趕慢趕還是追丟了。等他緩過神來,卻發現已是傍晚時分,而自己竟停在了一個窄巷口,舉目望去,對峙的青墻之間,悠長的小徑彼方,竟顯出躑躅橋一段安靜的輪廓。

怎麽神差鬼使地走到這裏來了。少年無可奈何地嘆著氣正要轉身回去,就在這時,披著灰白長衣的高大身影突然自窄巷那頭的橋影前一閃而過,瞬間遮擋了斜斜照過來的夕光。

看起來很像月坡!阿鸞來不及細想,竟反射性地一擡腳,疾步走向那平日唯恐避之不及之處。

但是饑餓感卻偏偏這時候來湊熱鬧,它就像一條柔韌但卻沉重的繩子,執拗地糾纏住少年的身體……

因為賠罪請月坡喝酒,阿鸞把幾天的飯錢都拿了出來,到現在還水米未進,又猛跑半晌,頭昏眼花腳底都打了飄。又累又虛的他突然想起出門時,街口大嬸曾切了一角酥頭令給自己,當時只吃了半個,於是連忙伸手進餌袋裏翻找,剛摸到就忙不叠地往嘴裏送,可是沒拿穩手一抖,餅兒直滾到了地上。他連追幾步蹲下身去撿,就在低頭的那一刻,眼角突然搖曳起一抹撲朔迷離的蒼白……

——是什麽時候來到這麽近的地方的?完全無聲無息……

——就在阿鸞斜背後,停著一雙半掩在雲浪般裙裾下的雪緞繡鞋!

少年反射性地直跳起來,轉身就逃,一只冰冷的手卻間不容發地一把扼住他咽喉。銀流般的邪火隨即在頭顱周圍升騰而起,霎時遮蔽他整個視野。然而奇怪的是這團白焰非但沒有想象中的高熱,卻反而和緊扣脖頸的手指一樣奇寒徹骨,透過火苗躍動的離合光影,阿鸞依稀看見墨雲沉煙般的黑發,掩映著一張黯淡到模糊程度的臉龐……

——是厄物!

超乎想象的恐懼和奇寒霎時攫住了阿鸞,他控制不住地大聲慘叫,溫暖的琥珀光暈應聲從胸口暴漲而起,通天犀角之光已如金蜜色的明珠驟然崩裂,排卷著冰凍之火,猛地將厄物遠遠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