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二篇 乾闥婆(30)

借助蘇摩酒的復蘇之法,不是吸取子孫的鮮血生氣,而是將自己的魂魄注入子孫年輕的身體。

香川破城之日,以秘儀返老還童的正是偽裝得溫良謙厚的“雷老爺”,他故意用錯誤的語言給了相反的暗示,略施小計欺騙了鬼迷心竅的月麟,致使對方不僅背負著殘殺血族的重罪,而且也永遠沒法逃離衰老的緊逼。

所以月麟才會一直聽見小孩子的哭泣聲,那是因為被封閉在地窖裏的,因饑渴而枯槁,甚至被剝去表皮的“雷少爺”一直都沒有死!雖然極度衰弱無法行動,可他一直都沒有死!

所以他“閑來無事”用指甲刻下蘇摩酒的真正配方,為得到下一次寄生的機會而布下連環的陷阱,反正他有的是時間……

這不滅的魂魄,如同蟄伏在地底的蛇蟲,忍耐著死亡之殘冬的煎熬,一直在尋覓和等待著下一個軀殼,在全新的枝頭再度萌發罪惡的芽蘖……

他的夙願終於實現了,一直忍耐到今天,他終於以虎頭鞋操縱“萬春”的軀殼,盜來玉茗的子嗣作為憑依,此刻更看中了阿鸞這個優異強大的宿主!

“記得佛經說,人的魂魄在投胎之前有一段叫‘中陰’的時期,那時他們在半空中以透明幼兒的形態存在,尋找著未來的父母托生。而這種透明的幼兒,就被稱為‘乾闥婆’!”清曉的聲音如清越的鳴弦,“你才是‘乾闥婆’吧,雷老爺——這才是雷家妖物傳說的最終真相!”

最終真相嗎?懷著長生渴望的幽魂,早已遊離於神與形、生與死的界限之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循著豐盈生氣的鮮烈馨香,尋覓青春的軀殼為宿主,就算知道這一切只是在塵世間營構蜃氣樓的幻境,無論多麽巧奪天工都枉然徒然,就算知道永寂深淵必將如影隨形,也無法停止……

——這就是“乾闥婆”。

“我是乾闥婆?沒錯,我就是乾闥婆!”雷老爺用嬰兒的嗓音發出滄桑的長笑,聽起來說不出的詭異可怖,他掃視著阿鸞和清曉,“不僅僅是我,你是、你也是,所有的人都是乾闥婆!”

“我們和你不一樣!”阿鸞一邊掙紮一邊反駁道。

“你有想得到的東西嗎,那種哪怕毀掉一切也要握在手中的東西!”雷老爺逼近阿鸞的青眼,用近乎迷醉的嗓音低囈著,“就像當年我寧可殺死那位供養了幾十年的天竺梵僧,也要搶來蘇摩酒的方子那樣。如果你有,那你就和我一樣……”

每個人都是乾闥婆?毋寧說所有人都被“乾闥婆”寄宿著——那些潛伏在血脈深處的渴望,對生的渴望,對愛的渴望,對一切求之不得的渴望,那可以極端扭曲到導致人類一步步化為妖魔的貪婪渴望,才是真正的乾闥婆!

說到這裏,嬰兒那白漫漫的瞳孔突然透出了真切深沉的哀慟之色:“那梵僧臨死前對我說——‘乾闥婆’就是‘虛無縹緲’的意思,不顧一切追尋虛無縹緲的東西,卻不知道自己也虛無縹緲,妄想用虛無縹緲的手,把虛無縹緲握在掌心。所有在追尋中迷失了自己的人都是乾闥婆,一旦成了乾闥婆,就永遠都無法擺脫乾闥婆的命運。”

“那我也是。”突然響起了斬釘截鐵的斷言,伴著話音,清曉沉著地舉步朝阿鸞和他懷中的嬰兒走來,“我也是乾闥婆——無論如何,我也決不會讓你帶走阿鸞!”

“不要過來!”“雷老爺”朝步步逼近的清曉發出尖銳的阻止聲,仿佛呼應他的情緒,橋下血池裏妖魔們百倍的激動起來,濃膩的波浪滔天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