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二篇 乾闥婆(3)

“那種‘東西’我才不怕!”阿鸞哪裏管得那麽多,他不等對方說完就掙脫手拔腿往門外跑。蟬法師急趕著也追不上,連聲嚷道:“走夜路進山,好歹帶盞燈去啊!”可心急如焚的少年早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五月裏白晝漸漸長了,阿鸞到達目的地時,天邊的殘霞還沒有褪盡那綺麗的色彩。

甘泉山是雷家的私地,高倒是不高,傳聞卻是大別山余脈,隱隱然有崔嵬蓊郁之勢。也許是因為遍植翠竹的關系吧,踏入山中便有一種妥帖的爽氣清寒。雷家宅院也不甚難找——站在青筠環抱的宅門前,仰望著匾額上風雨剝蝕的“雉化山館”幾個字,阿鸞不由得犯起難來。

手上沒有片子更沒人引薦,想要進入這樣的高門舊戶,對一個平人夥計來說還真不容易。事到如今阿鸞也只有硬著頭皮,上前叩動素銅錯金海棠式門環,卻沒想到剛一用力,大門竟應手而開。戶樞艱澀的吱啞聲回蕩在薄暮空山裏,令少年頭皮一陣發緊——想不到雷家竟是這樣門戶不謹的人家?

不過阿鸞還是不敢大意失禮,耐心敲了一陣門卻始終沒人回應,他只得一邊揚聲喊著:“有人嗎,在下羅鸞,有事前來拜訪”,一邊東張西望地朝院內走去。

雉化山館是閑居苑囿格局,進門便有一座叢雲般的宣石假山,將小園分成東西兩界。東園山石嶙峋,貼墻的遊廊連著高坡上幾座宏敞廳堂和玲瓏館舍;西苑則是亭台軒榭環抱著的一泓池水,擺布得相當緊湊,只是疏於整理,看起來略顯蕭索荒寒。那滿眼綠意森然如凍結的碧波,細看卻只有竹子一種,仿佛遍山的幽篁漫過了院墻湧進院中來似的,反倒增加了曲折幽深的意趣,令這占地不大的園林呈現出深山大澤的氣韻。

阿鸞攀上假山望去,只見唯有西苑水榭裏隱隱透出燈光,他便穿過藤蘿垂掛的巖洞寶瓶門,踩著池中的步石走過去。這初夏的薄暮時分,水榭的花窗隔扇全部打開,遮陽的湘簾也已經搭起,室內的景象一覽無余,可以清晰地看見兩位華服少年正憑著雕窗,喁喁細談。

不看還罷,這一看阿鸞臉色頓時一片煞白,斷然轉身就要走,卻沒留神一回頭碰到了橫逸出來的竹枝上。只聽嘩啦一聲,本已狼狽周章的少年被帶得踉蹌栽倒,差點跌進水池子裏去。

水榭裏的兩人已然覺察到外面的動靜,一邊厲聲呼喝著“是誰”“給我站住”,一邊急步追了出來。

阿鸞掙紮著剛要起身,胳膊早就被先趕來的那個高挑剽悍的少年一把拿住,痛得他“哎呦”一聲喊了出來。對方聞聲也吃驚不小,連忙放松手上的力道,俯身將他扶起,驚愕地喊出聲來:“阿鸞,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正是阿鸞二話沒說轉身就走的原因——眼前的矯健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令他近也不是、遠也不是的盧清曉!

真應了“冤家路窄”這句話,就是為了不跟這紈絝子弟打交道,阿鸞才硬著頭皮敲雷家大門的,沒想到越躲著還偏偏越是碰上!

這時水榭裏的另一位少年也趕到了,幾步路跑得他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地連聲嚷著:“清曉,別放走了小賊!”

“我不是賊!我是……”一聽這話,阿鸞頓時挺直腰板,回頭直視向那少年,卻在看清對方容顏的那一刹那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依稀帶著淚痕的雙靨,仿佛要消失在暮光中一般澄澈纖細,而那雙搖曳著不安的眸子深處,卻沉澱最濃重的幽暗。阿鸞從沒有見過這麽美麗的人,微妙的融合著清澈和渾濁,明凈和陰翳,他的美不是靜止的,而恰似一台精妙的鐘擺,在極端的兩頭蕩動著,搖曳出不可思議的艷異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