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一篇 夜光雲(18)

但是衣羽做不到,唯有她能夠操縱犀角守護家族,所以必須一直以幼年的姿態活下去,十個春秋對於刹那生死的蜉蝣而言可以說是長生了,但她卻不能像族人一樣,在明月的光裏跳著轟轟烈烈的愛之輪舞,一直舞向輝煌的死亡。

這十年來,保護了蜉蝣一族的通天犀角也持續地給它們帶來影響,使這群普通的飛蟲漸漸擁有了幻化之力,每當八月中秋他們一年一度羽化之時,擁有穿透黑暗之眼的人們便會看見夜光雲璀璨奪目的亮起,雲端有無數天人淩空飛翔,而更多香川住民則一直驕傲著——這座城市的中秋之夜比任何地方都更加明亮皎潔,真是占斷天下月明。

“半個月前,‘厄物’突然變得狂暴難馴,我想……也許我的力量將盡,再也無法操縱通天犀角了。”衣羽緩緩闔上雙手,一團紅光在她掌心漸漸凝聚,“不過現在需要我守護的家族已經不在了——等不到中秋而強行羽化的族人,是無法留下後代的……”

“可是你還在啊!你們家族的血脈還在啊!”阿鸞激烈的否定著。

“來不及了,我的時間已經開始流動了……”衣羽低下頭,時光急遽地流逝過她的玉顏,在她眼角刻下滄桑的印記,彈指間老去的芳華裏,唯一不變的是那溫柔如水的目光。衣羽凝視著那對犀角墜:“雖然只有一天而已,可生命對於蜉蝣而言同樣貴重,因為那是為愛而存在的生命。”

“說什麽傻話!”怒吼梗在喉間,阿鸞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風華已逝的美人閱盡滄桑的微笑:“雖然很自私,但是現在我終於可以死去了,作為一個蜉蝣而死去……”

伴著語聲,衣羽優雅的舒展開紗翼,帶起一縷小小的旋風。意識到她即將的選擇,阿鸞驚呼著去捕捉那半透明的雙翅,然而指尖卻與她的尾羽交錯而過。如同舞蹈一樣,衣羽飄搖著飛掠而起,驟然間曳起一道鮮紅的電光,流星般投向漸漸隱沒入夜光雲中的“厄物”背影。

如同無聲盛開的煙花,蜉蝣的光雲,厄物的紫火和通犀的金炎交織著彌漫開來,騰起一片煙塵升向天空,隨即散作無數星屑,紛紛揚揚地降下……

從衣羽飛起的一瞬間阿鸞就發狂似的奔跑起來,卻始終追不上那川流不息的時間與注定逝去的生命。當躑躅橋的盡頭終於被踏在腳下,白衣厄物也好,蜉蝣衣羽也好,早已全都不見了蹤影,只有一對通天犀角墜飾靜靜躺在昏迷不醒的清曉身邊。

阿鸞連忙扶起傷者低聲呼喚,對方好不容易睜開了眼睛。雖然臉上和手腕都是瘀傷,但清曉還是擺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胡亂搔了搔本來就已經很亂的頭發:“啊……得救了啊!”

悲慟與自責讓阿鸞的語調一下子激越起來:“為什麽要救我!反正我本來就是青眼梟,就算不在也不會有人傷心!何必為了我搭上衣羽的性命!”

“傻瓜!衣羽她本來就是蜉蝣!蜉蝣幼體在水裏能呆一年,一旦羽化就只有一天的生命而已!”清曉明顯有些慌張,他手忙腳亂的解釋著,“我多事把通天犀角給衣羽才讓她活了那麽久,可只要開始長大她就只能活一天,你不要難過呀,這是蜉蝣的生存之道啊……”

“衣羽對你那麽癡心,你還說這麽絕情的話!”眼淚控制不住的奪眶而出,濡濕了阿鸞的青眼,“為什麽偏偏是衣羽呢……別人都說我是青眼梟,是怪物,只有衣羽從來不管我眼睛的顏色,她說我很好,好不容易有人說我很好……”

“她只是在利用你!”話到嘴邊清曉還是咽了下去,他艱難的直起身體在阿鸞面前坐正,深深地吸了口氣:“那麽,我說阿鸞很好呢?”

阿鸞頭也不擡地反駁道:“別胡說了,你還不是一下子就注意到我的青眼睛!”

“青眼睛又怎樣?”清曉慎重地說著,神情從沒有這麽認真,他擡手輕輕擦去阿鸞的淚水,“我覺得青眼睛的阿鸞很好!比起遇見一千個黑眼睛的人,我更希望和青眼睛的阿鸞相遇。”

阿鸞疑惑地仰起頭,一時弄不清清曉話裏的意思。對方卻並不在解釋什麽,只是俯身撿起掉落通天犀角:“以犀角的力量消滅不了‘厄物’,她一定還會再出現的。那家夥不是說了嗎——‘欠我的,一個也逃不掉。’雖然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是很高興。”

“很高興?你,你腦袋撞壞了嗎……”阿鸞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很高興!”清曉用力點了點頭肯定著,將衣羽拿過的那個犀角放到張口結舌的阿鸞手中,“——這樣,我們的命運就相連了。”

無法接受也無法拒絕,阿鸞只是下意識的握住犀角,就在這一刹那,熙熙攘攘的人聲突然擊穿寂靜的障壁將二人包圍——躑躅橋上霎時又布滿了來來往往行人,他們渾然不覺得穿行著,有的偶爾會朝跌坐在橋邊,滿身泥土傷痕,模樣相當難看的兩位少年投去好奇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