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大荒狼災記

【一、失蹤的柴火】

1966、1967、1968三屆初、高中畢業生,合稱“老三屆”,這些學生離開學校之後,基本都當了知青,白旗是其中最早的一屆。那年高中畢業就鬧起了“文化大革命”,他和小地主、陸軍兒三個人,由於家裏出身不好,一不能進工廠,二不能參軍當兵,只能響應偉大領袖號召,到北大荒參加生產建設兵團開荒耕地。白旗管種地不叫種地,自嘲地稱為“修理地球”。

白旗在體校練過幾年武術,膽大主意正,自認為名字取得不好,投降才舉白旗,所以他很討厭人直呼他的姓名,總讓大夥管他叫白勝利,說是姓白名旗字勝利,那些人卻起哄說你勝利了也是白費。

白旗是小地主等人的大哥。小地主大號朱向東,是個黑不溜秋的家夥,平時又懶又饞,好勇鬥狠,很講哥們兒義氣。陸軍則是個近視眼,平時愛看閑書。哥們兒之間叫名字習慣往小處叫,後面加兒化音,叫成白旗兒、小地主兒、陸軍兒,但是不熟的人要這麽叫可不答應。

相同的命運讓三個人成了難兄難弟,在前往北大荒的途中拜了把子。沒到北大荒之前,哥兒仨以為有田地鄉村,可以春耕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半軍事化的兵團還有機會打槍,想象得挺好,可到地方一看眼淚兒差點掉下來,眼前的景象是“百裏無人斷午煙,荒原一望杳無邊”,莽莽蒼蒼的濕沼澤地不見盡頭,又有兔子又有狼。

這裏接近中俄邊境,北宋時完顏阿骨打的女真部落在此漁獵為生,後金八旗也是從這裏發跡,龍興入關建立了滿清王朝,然後把這大片的荒野和原始森林保護了起來,打獵放牧種地都不允許,千百年來保持著古老蠻荒的狀態。20世紀50年代開始,有屯墾戍邊的兵團在這開荒,以師團連為單位,各有各的區域。

生產建設兵團是半軍半農,白旗等人參加了簡單的軍事訓練之後,被分在了西北方最荒涼的17號農場。說得好聽是農場。實際上連所像樣的房屋都沒有,地上掏了幾個洞打上夯土叫“地窩子”,睡覺就在這種地窩子裏,編制只有一個班,每天的任務是挖渠排幹沼澤。由於中蘇關系惡化,北大荒的生產兵團都要裝備武器,所以除了鋤頭鏟子之外,還配發了幾條步槍和少量子彈。生活條件極其艱苦,最可怕的是附近還有狼出沒。

白旗這個班裏的人,偶爾會在荒原深處,看到一兩只狼,據說以前有狼群,前幾年打狼運動,狼群讓邊防軍給打絕了,剩下的狼已經很少了,即使是這樣,晚上也沒人敢出去。如果是白天遇上狼,就用步槍打,兵團有兵團的紀律,可以用子彈打狼除害,但是不能為了改善夥食打野兔。

那一年寒冬將至,班上總共十個人,連部下令撤走了六個人,因為天太冷地都凍住了,沒有活兒可幹,要等春天開了江才陸續回來。解放前山裏的胡子,以及以放排淘金為生的人們,大多迷信天相地相,通過觀察山川江水的變化來趨吉避兇。春天松花江解凍時,可以站在岸邊看是文開江還是武開江:文開江是指江上的冰層逐漸融化,過程緩慢;武開江則是江上起鼓,大塊的冰排堆疊碰撞,聲勢驚人,據說那是老獨角龍用角劃開的。那時的人們相信武開江預示著好年頭,四方太平,五谷豐登,這叫天有龍助,一龍治水好,龍多了反而不好。文開江說明春脖子長,春脖子長意味著無霜期短,這在高寒的關東,會直接影響農作物的收成。

班上還要留下幾個人守著農場的重要設備,白旗和陸軍被選中留下,小地主要講哥們兒義氣,也要跟著兄弟們留在17號農場,班裏還有個從北京來的女孩,老北京管漂亮女孩叫尖果,兵團的這些人也跟著這麽叫,她作為班上唯一會使用電台的通訊員,這一年也留在了17號農場。她前些天收養了一條出生沒多久的小黑狗,這片亙古沉睡的茫茫荒原上,只有這四個人和一條小狗相依為命,每天除了外出巡視,最重要的事就是用木柴取暖。這個冬天冷得出奇,雖然還沒下雪,但從西伯利亞過來的寒風帶著冰茬兒,讓人感到無法抵擋。

連長過來時告訴白旗等人:“一旦遇上風雪,就貓在避風的地窩子裏,能不出去就別出去,地窩子雖然原始簡陋,但底下有土炕,煙囪從地面露出去,燒熱了呼呼冒煙,要輪流盯著,不能讓土炕裏的火滅了,還要時不時出去清除積雪,以防地窩子的出口和煙道被埋住。”

眼瞅著氣候變得越來越惡劣了,厚重的鉛雲從西北壓來,白旗立即給幾個人分了工:尖果負責夥食,等寒流一來刮起雪暴,一兩個月之內斷絕交通,儲存的糧食有限,萬一不夠吃了,打獵都沒處打去,那就得活活餓死,所以每個人每天的口糧都有定量;白旗自己和小地主的任務是清雪及生火添柴,天氣好的時候盡量去打幾只兔子凍起來當糧食;陸軍負責文化生活,每天給大夥講一個故事解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