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過去

那是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桑澤家有家族性的遺傳病,這種病有很長得潛伏期,在沒有發病的時候,和正常人沒有兩樣,但一發病,病症就會蔓延很快,十多天內就會死人。

巴達記得,那一年他才十二歲,桑澤的父親死於三十二歲,而桑澤的爺爺據村裏的老人說,死於三十死歲,總之,都很短命。

桑澤他爸犯病的時候,先是渾身出痘子,那些痘子早上還沒有,晚上就蔓延了一身。到第二天,痘子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破了水就開始膿化。

納衣寨有醫生,也是中醫,融合了他們民族特有的巫醫,但兩種醫術一起施展,也制服不了這種疾病,敷草藥、內服,不管哪一種,都沒有辦法控制病情。

桑澤他爸不是桑澤家第一個得病的人,村子裏在他爺爺那一輩,就曾經向外界求醫,那時候西醫早已經傳入中國,但西醫也沒辦法。

直到桑澤他爸那一輩,三十歲左右,桑澤的父親也曾經出外求醫,一樣是直奔大醫院。納衣寨是公有制,不是太缺錢,寨子裏的人比較團結,因此發下話,去大醫院試,只要能治好這種遺傳傳染病,哪怕是要上百萬,寨子裏的人一起掙。

桑澤他爸帶著桑澤去了北京,將情況告訴醫生,光是檢查就花了十多萬,但結果並不理想,沒有找到病症的原因,甚至當時還沒有發病,西醫根本監測不到,相反,醫生還說:“經常幹農活吧?身體棒著呢。”

中醫、西醫都試遍了,沒人能治,甚至還說桑澤家沒有病。

桑澤今年已經二十七,一直沒娶,一是知道自己有病,不願意耽誤寨子裏的姑娘,二是也沒姑娘敢嫁,平日裏關心是一回事,但涉及到終身幸福,誰也不敢馬虎。

他爸犯病的第三天,身體就開始活生生的腐爛,不管用什麽藥也止不住,從他爸犯病開始,桑澤家就被隔離了,連桑澤也抱到了滿達家裏,不準見父親。

寨子裏唯一的醫生每天去給桑澤的爸爸消毒,身上穿著的是從城裏買得防護服,就是正規養雞場穿的那種塑膠服,將全身都裹了起來,這種病平時接觸沒事,但上了痘就開始有很強的傳染性,由於寨子裏空房間很多,所以原本住桑澤家周圍的幾戶,全都挑了遠處的宅子,這樣一來,桑澤家周圍那一片,就如同一片無人的鬼宅。

他爸是在十天後活生生爛死的,傷口的惡化沒有辦法止住,唯一被允許出入桑澤家的,便是全副武裝的寨醫。

桑澤沒能見死去父親最後一眼,白天,他一直站在允許範圍內向自己家眺望,聽著從家裏傳出的痛苦呻吟,呻吟一開始很大,最後似乎慘叫的人已經沒力氣了,便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

等桑澤父親死的那天,寨醫用了三個大麻袋,將屍體一層層套好,然後抗出來。

寨子的空地裏已經架好了柴禾,那個大麻袋被放在堆砌的木台上,一把火就燒了。

麻袋擱在木柴上時,不小心探出了半只手,十二歲的巴達看的心驚肉跳,那只手上,已經爛得能看見經骨了,那……那得多疼啊。

巴達害怕,下意識的離旁邊痛哭的桑澤遠一些。

屍體燒完之後還不算,為了防止傳染,桑澤家原先住得地方,也被一把火燒了,寨子裏空房多的是,寨裏人可憐桑澤,給他挑好房間,大人們送米送油,送柴送水,桑澤就這麽長大了。

巴達說:“陳兄弟,不是我們心狠,那種病死的太痛苦了。”他指了指遠處的食人魚屍體,道:“我寧願被這玩意一口咬掉頭,也不要一點點活生生爛掉。”

我聽完,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螻蟻尚且偷生,又何況是人。但一想到巴達所說的那種情況,我也有些害怕,但本著醫者父母心的精神,我還是道:“現在醫學發達,桑澤他爸已經是十年前的事兒了,現代社會,日新月異,十年間已經取得了很多醫學進展,咱們再往大醫院送一次。之前桑澤他爸去的時候沒犯病,這次是犯病的時候送過去,更好找病因。”

巴達有些憂郁,他雖然膽子大,但估計是童年陰影的力量太強大,他沒吭聲。

我一邊可憐桑澤,一邊又想著大伯他們的情況,便去看瘦子,瘦子雖然說話不客氣,但為人沉穩睿智,算是我們三個人中的領頭羊。

瘦子看了我一眼,皺著沒有沒吭聲。

防水手電筒被擱置在一旁,電光直直照射到對面的石階處,我晃眼掠過那個平台,那平台上祭祀的女人,仿佛動了一下,驚的我脖子都發僵了,在一看,一切平靜,似乎只是我的幻覺。

瘦子沉默了一會兒,做主道:“小陳說的對,桑澤這次犯了大錯,死不足惜,但你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就算要死,也得給他一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