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塵埃落定(1)

塵埃落定

我把敏感的腦電波傳送給那血液病房裏的病人,這種能力愈強,愈可以制造意想不到的臆想,甚至可以控制一個人的夢境。

患血液病的男生緩緩坐起身,睜開眼睛,窗台上的白色窗簾在不停地飄舞。這是我看到的,也是他看到的,此刻我們寄生在同一組腦電波上。他驚訝地左右張望,歌聲越來越嘹亮,漸漸地深入骨髓,像一記滾燙的烙印,砸進了心窩裏。

清冷的白月光傾瀉到床頭,逆光的黑影中,站著一個人,那是我。而他看到的,有可能是她。他看不清我的臉,只能見瞳孔中閃爍出的銀白色光亮,像寒冰,穿過夜的淒涼,直刺進人的心肺。

我直直地看著他,不說話,沒有聲響。

屋裏仍如死了一般寂靜。

男孩兒的眼角沁出了淚。“我在做夢嗎?”他問我。聲音苦楚。

我心裏忽然湧上一絲酸澀。不語。卻有一滴眼淚滑過臉頰。

“對不起!”他悶聲地哭,“我一直想對你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語。仍等待。

“我明白了。”他低語,“你恨我。可如今我也是個將死之人,還能為你做些什麽呢?只要是為你,我一定做,一定做。”

人在渾渾噩噩的年華中行走,總是惶惑向左還是向右,抉擇就像是人生軌跡上無法穿越的兩個定點,總是重復地擺在面前,很難找出可以退卻的逃避。如果當初,他沒有選擇一個人逃走,而是兩個人一起受死,或許今時今日的苦痛會成就兩個人的甘甜,可是一朝錯,換來滿腹恨。他把自己逼入了幽谷,周而復始地品嘗獨釀的苦果。人們總在癡纏離合中遁入塵封的濃情記憶,無法忘懷往昔閃爍的眼眸。

我不語,心裏悸疼。轉身離去,留給他的,是她對他的遺恨。

“你別走!別走!別走啊!”男生伸出右手在空氣中抓拽,什麽也留不下,“我去!我去報案!在我死之前,一定為你報仇!一定……”

號啕的哭聲喚醒了守夜的母親,聲音混雜中聽見:“兒啊!你又做噩夢了……”

我已從這腦電波幹擾中抽身。回首時,又看見了長廊深處,遁入無邊黑暗中的那襲白紗裙。纖細單薄的肩膀,寂寞的背影,愈走愈遠,卻始終逃不開那蒼茫的黑。

癡了,纏了,麻了,木了,終了,都成了空……

周日中午,我再來到醫院,拍拍大吉普的肩頭:“我替換你,去吃午飯吧!”

他離開後,我坐在床沿邊削梨給蘋果吃,嫣然而笑。

她問我:“你笑什麽?”

“沒笑什麽。”

“騙人啊!我都看見了。一定有什麽好事!”她的身體恢復不錯,又成了樂觀模樣。

“上次你跟我提過的,”我靠近她輕聲說,“管理學院那個自殺的女孩子,害她的三個罪犯全部伏法了。”

“這麽快?”她不大相信,“這事兒有點玄乎哦!”

我告訴她,那個臨陣脫逃的男朋友去警察局報案做了證人,三個罪犯中,一個已死,兩個在審,難逃法律制裁。當然,澡堂子裏怨靈的事兒和大森林殺死一個強奸犯的事兒,我緘口不談。

她又問:“那前段時間,澡堂子裏連出了兩條人命是怎麽回事?”

“那個報告也出來了,是死於意外。”

“意外?”

“嗯。先前那個門衛阿姨是在有肥皂水的地上摔了一跤,觸發了腦溢血。”

“那,後來那個女學生呢,不是被嚇死的嗎?”

“嗯。有的人心理素質很薄弱。那天人都走了之後澡堂子裏突然斷過一次電,是電路的問題,可是不巧,那女孩子正踩在一個長條凳子上關窗戶。風大,她覺得冷。可是裏外突然一黑,她心裏的惶恐就驟然升高,外面的樹枝打在玻璃窗上發出聲響,嚇得她自以為撞了鬼,就從長條凳上摔了下來……”

“啊?人家有的跳樓都沒摔死,她從凳子上掉下來就摔死了?”

“不是哦。是被自己的心理暗示嚇死的,類似心肌梗塞,但有質的分別。”

“哦。”她點點頭,乖乖地啃水果。

窗外偶爾飛過一只布谷鳥,叫得歡暢。

陽光從窗外揮灑進來,金風玉露,旖旎柔和。

仿佛一切都過去了……

周一晚上。

大森林如期而至。

我沒有勇氣當面對蘋果告別,只好在宿舍裏留下一封暫別信,等她出院時會看到。

又是一輛陌生的車,七拐八拐,行至一處陌生的地方。我伸頭向外看,這是一處空曠的平地,十分寬敞。

他又使用了直升機?!

“走吧!”他從左邊開車門下去。

“去哪兒?”我在後面追問。

“到了你就知道了。”

“大森林,你哪兒來的直升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