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骨』 第二十一章

嶽峰沉默了一下,外頭的風又大起來,吹得屋檐上的擋板吱吱響,從走廊的位置,恰巧可以看到前後盡頭處的兩扇門,後門開在灶房裏木柴堆的旁邊,簡陋的木板門,底下和拼接的縫中直透風,門閂上上了鎖,風在外頭推著,隔一小會便鏗鏗的響。

有一段時間,兩人不說話了,視線都被發出聲響的後門給吸引了過去,似乎下一刻,有人就會破門而入。

靜默之中,嶽峰忽然開口了:“棠棠,把事情給我講講吧。”

“講什麽?”季棠棠轉臉看他。

“這整件事,”嶽峰伸手拿過靠墻的槍橫在膝上,拈起裹布的一角開始擦拭槍管,“就算有涉及到你的秘密不能講的地方,你起碼也大致讓我知道,我大半夜的不睡覺,扛把槍在這走廊裏挨凍,到底為的什麽。”

“不就是為了苗苗嗎?”季棠棠故意裝傻,在嶽峰沉下臉來要瞪她之前,噗的笑了出來,“開個玩笑而已,急成這樣。”

她把青稞酒瓶子送到眼前,借著昏暗的燈光看瓶內的酒一漾一漾,看情形似乎並不準備回答嶽峰的問題,嶽峰了解一點她的脾氣,對她的避而不談也有心理準備,就在對她的回答幾乎不報希望的時候,季棠棠反而開口了。

“我來尕奈,是為了淩曉婉的事,希望能夠查出害她的人,我想,這也是她家人的心願。”

“你受她家人的委托?你是公安?偵探?私家偵探?”

季棠棠沒有正面回答:“你覺得是哪種,就是哪種吧。”

“那看來都不是。”嶽峰聳聳肩,“淩曉婉失蹤之後,尕奈的公安組織我們進峽谷搜索過,一直沒找到。警方都沒下定論說她已經死了,你就這麽確定她已經死了?還是被人害死的?”

季棠棠看他:“你還要不要聽我講了?”

連問都不讓問,嶽峰憤憤,然後沒好氣:“您請。”

“昨天早上進峽谷的時候,我的確遇到陳偉。他等於是當著我的面失蹤了,所以後來我一直在找他,包括晚上到格桑去住。晚一點時候,我知道他也死了……”

“慢著慢著,”嶽峰聽的心驚肉跳,忍不住又打斷她,“你後來怎麽知道他死了?他只是當著你的面失蹤,又不是當著你的面死了。還有,什麽叫當著你的面失蹤?發生什麽事了?還有,既然他失蹤了,你為什麽不說?你應該第一時間報警啊。”

季棠棠嘆了口氣,仰頭又喝了一口酒:“你這麽多問題,讓我怎麽講?”

“得,別喝了。”嶽峰起身過來坐到她身邊,伸手把酒瓶子奪過來,“你喝醉了,我還怎麽聽故事?”

季棠棠沒有動,右手還保持著握酒瓶的姿勢,她看了看空了的手,突然就有點難過,低聲說了一句:“嶽峰,這不是故事。”

嶽峰很快意識到是自己的語氣過於輕佻了,或者說,他還沒有切實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這不是摔了撞了的小磕小絆,季棠棠雖然講的平淡,但是其間已經涉及了兩條人命,她一個人,到底是怎麽樣面對這些的?

“那白天的時候,脖子和臉上的傷,也是對方幹的?他們知道你知情,所以對你下手?”

季棠棠輕輕點了點頭。

嶽峰不說話了。

季棠棠眼角的淤青還很明顯,嘴角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臉上的神情淡淡的,淡到有些漠然。

嶽峰看著她,想象著她承受的壓力和今天遭遇過的事情,她有著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而不能外道的關乎人命的秘密,她孤身一人去探查真相,即便被他們誤會也不做一句辯白或是解釋。她今天在峽谷裏可能在生與死之間走了一個過場,逃生之後卻不能把委屈或是難過對任何一個人講,也不能大哭大鬧的盡情宣泄一場。再然後呢?他沖了進去,對著她指頭對臉痛罵了一場,甚至動了手……嶽峰的心裏忽然就起了異樣的變化,說不清是難過、後悔、愧疚或者是其它的什麽,她如果委屈到哭或者像從前一樣跟他針鋒相對的吵架,他心裏可能還要好受一點,但她偏偏就是這樣一副淡淡的漫不經心無所謂的神氣,一個人要經歷過多少波折,承受過多少委屈,才能對這樣的處境一笑置之?她的年紀跟苗苗差不多大,也該被捧在手心寵著關心著愛護著,到底是為了什麽,人生的境遇竟然相差的這麽大?

嶽峰越想越是難過,眼角居然有點發澀。

季棠棠被他的目光和神情的變化給嚇到了,她有點不知所措,奇怪地看著他:“嶽峰你怎麽了?”

嶽峰搖了搖頭,長長籲了一口氣,把心頭湧起的那陣酸澀壓下去,然後笑笑:“沒什麽。棠棠,你過來。”

季棠棠不明所以,往他的方向坐了坐,嶽峰伸出手來,從背後摟住她,重重抱了她一下,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棠棠,你是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