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酒淚(下)(第3/4頁)

見那夜壺似乎還是不想安靜,他便拖著虛弱的身子,慢慢的像林中走去,他需要安靜,需要什麽都不想,走入了竹林之中,只留下了一只夜壺在身後不住的罵爹罵娘,那只夜壺見到張是非竟然如此的不上路,便再也控制不住,陰毒的語言不斷冒出,似乎要把千年來所受的委屈爆發一般。

身後的罵聲越來越遠,張是非已經走入了竹林深處,竹林就像是一個迷宮,一個燈火通明的迷宮,但是現在的張是非眼前,卻是模糊的一片灰白,就好像是年幼在家裏床底下翻出的黑白電視,打開一看,盡是雪花般的光點,在竹林所散發的光芒映照出了張是非眼中的迷茫,以及他臉上那條觸目驚心的黑色淚痕。

張是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他的心中並不是空無一物,那些疼痛雖然已經不在,但是留下的,確是無盡的空虛,他就像是個遊魂一樣徘徊在這片竹林之中,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眼前儼然出現了一潭亮閃閃的泉水。

在張是非的眼中,這片泉水,也是灰色的,就好像水泥的漿液一般,在那泉水邊上,張是非見到了一個自己不知應當恨還是應當原諒的妖怪。

燃西,它也一直坐在這裏,一動不動的望著水面上的倒影,而張是非出現之後,它卻擡起了頭,兩個淵源極深的宿敵,此時隔池對望,面面相覷,他們本以為,當再見之時,彼此的心中都會充滿了感慨,但是此時相見,它們的心中卻出奇的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原來,這個世界上並不只有單純的黑與白,黑與白的邊界,還是有灰色存在的。

而這世界上,黑和白的邊界是那樣的模糊,萬物皆有因果而生,又由輪回而滅,天道循環,不曾變更。

只有執著隨緣化業,如影隨形,只生不滅,衍生諸般痛苦。

天之苦,苦受寒風三千雪,地之苦,滄海桑田數百峰,人之苦,難曉因果陷迷霧,獸之苦,苟延虛度是一生。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像是黑與白的交融一樣模糊不清,人也可以是妖怪,同樣,妖怪又可以像人,也許天底下萬物同根同源,本是一回事,只不過是當初我們所看不見罷了。

當一切繁華落盡之時,所謂的善於惡都盡數消失之時,只剩下了兩個苦命的人,他們的命運不盡相同,但最後卻又殊途同歸,得到了一般的下場。

無論是‘善’,或者是‘惡’。

燃西望著那張是非,良久,它終於先說出話來,很諷刺,時間雖然奪走了它的容顏,卻沒有奪走它的聲音,它的生意依舊像是出林的百靈般的動聽,只見燃西對著張是非說道:“你來了。”

張是非沒有說話,只是席地而坐,然後也學起燃西一樣看著自己在玉溪之中的倒影,玉溪的水面沒有一絲波瀾,就好像是一面鏡子,張是非曾經無數次的望著自己映在水中的樣子,但是卻沒有一次,是如此的落魄。

面黃肌瘦,顴骨高高的隆起,濃重的黑眼圈,就連眼眶也微微下凹,一道十分紮眼的黑色淚痕,張是非的眼中,只剩下了黑白灰三種色彩,所以,這道淚痕,十分的醒目,張是非靜靜的望著自己,好像是在思考著自己的人生。

他望了許久,這才擡起了頭,下意識的向燃西望去,他發現燃西此時也在望著自己,他們的心中,也許都有話要說吧,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張是非望著它的眼神,一時間竟然有些害怕,那是多麽可怕的眼神,不像是自己這般的空洞,反而充滿了執著,所以,張是非又低下了頭,繼續去面對這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他們的遭遇何等的相似,但是心境又是如何呢?張是非望著燃西,他很清楚,明晚的黃昏,就是它的喪命之時,他們其實都一樣,張是非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死了,心死和身死,又有什麽區別呢?張是非想到了這裏,竟然自顧自的說道:“你可曾後悔麽?”

你可曾後悔麽?張是非望著自己睡眠之中的倒影,這句話像是對燃西所提,也像是在對自己而問。

至於它為什麽要問這個,也許是他現在也沒有答案吧,也許是因為他的眼前,就像是所見到的一般氤氳,似乎,這是他對燃西的質疑同時,也對自己靈魂深處所發出的拷問。

聽完張是非的話後,燃西也低下了頭,一邊看著水面,一邊自言自語道:“我後悔,後悔上天為什麽不多給我一些時光?”

張是非沒有擡頭,只是嘆道:“沒有了希望,再多的時光又能怎麽樣呢?”

燃西聽到他這句話的同時,眼神已久死死的盯著自己在水面上那絕美的容顏,只見它癡癡的說道:“我老了,這是我一直不想不敢去面對的問題,縱然修行再高,也高不過時光,我曾經試圖追逐,追逐我一生的信仰,但最後雙手卻還是一抹空,我多麽想得到,得到時光,得到他的贊美,哪怕就一句,哪怕只有一眨眼的光景……只要,只要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