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驟雨的山村

栗平縣城離大敦子鎮並不算遠,而從大墩子鎮繞過阿茳坡,進山前往敦寨,現在已經修得有一條機耕道,面包車也勉強能夠進去,所以並不需要步行,我讓小妖帶著我父母直接從栗平縣城過來大敦子鎮,再前往敦寨那邊去。

上墳祭拜,總是需要帶一些東西的,香燭冥錢、鞭炮水果,以及鹵得紅亮光澤的豬頭和大塊肥肉,還有我外婆生前最愛吃的雞蛋糕,我父親還讓我買了一卷四百響的鞭炮,以及鐮刀鏟子什麽的,大致都辦齊了,早上的時候我去中學附近找我的發小老江借了他剛買的面包車,然後帶著我父母、小妖和朵朵一起前往敦寨。

這段路程走路需要三個多小時,但是開車卻只要四十多分鐘,很快我們便到了敦寨,這個我外婆生活了八十多年的地方,寨子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樣,基本上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靠馬路邊的道上面起了幾家印子房,也就是磚木結構的屋子,這在農村裏面代表著有錢人的標志,我聽我母親告訴我,說起這房子,都是年輕人去外面打工掙的錢。

隨著社會變革的深入,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接受了教育,並且視野變得更加開闊,更加留戀於外面的世界,而這窮鄉僻壤苗寨子的傳統和習俗,也逐漸的要被人所淡忘,最後消失在風中。

時代的腳步是不斷前進的,就比如說養蠱人這一門神秘而古老的職業,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的、慢慢的消失。

我母親在敦寨生活了二十多年,對寨子裏面的人自然都是十分熟悉的,而因為我外婆在這裏的地位非常高,使得村民對我母親也是十分的熱情,不斷地上前來打招呼,寒暄幾句,而看到我的時候,總是笑嘻嘻地說道:“鳳啊,這是你家阿左吧,現在都這麽大了啊?咦,你家媳婦好漂亮啊,像電影裏面的明星呢,孫女都這麽大了啊……”

每當村民這般熱情說起的時候,我母親都是快活地笑著,也不糾正,即便是我那寡於言語的父親,也是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以及旁邊拉著朵朵的小妖。

場面有些尷尬,我下意識地看了小妖一眼,這個小狐媚子此刻卻是一臉的端莊,好像是剛剛高中畢業的學生妹子一樣,恭敬有禮地在我母親的介紹下,挨個兒地叫道:“龍大爺、二伯伯、板姨……”

呃,這種感覺說起來實在是有些怪異,我感覺自己渾身都不自在,於是催促著大家加快腳步,趕緊離開這兒。

我外婆的墳在敦寨後面的山上,那兒溝壑深幽,濃蔭蔽日,東南西北均勻分布著五座雄偉的山包,個個皆似龍頭,構成五角形,面朝青山界,宛若五龍捧聖,氣勢磅礴,山脈蜿蜒,群山鎖口。苗疆巫蠱裏面並沒有如中原那般分門別類的風水堪輿之術,不過對於如何運用山勢水流來改變氣運,卻也有自己樸素的一套法子,而這個地方,則是我外婆生前指定的,我與雜毛小道曾經交流過,也是有福澤後人的意味。

上山一條路,蜿蜒曲折,小妖和朵朵身輕體快,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前頭去,趁著這機會,我母親悄不作聲地拉著我的胳膊,指著前面的小妖說道:“阿左,這個幺妹兒不錯,你可得要抓緊了,要是再錯過了,看你娘我不把你罵死了去?”

我們家裏的年輕人結婚普遍偏早,我發小老江的兒子都已經上小學了,同齡人各自都當了爸爸媽媽,再看看我,連一個正式的女朋友都沒有,像我這樣二十七八歲的大齡青年還沒有婚娶,在我們那個小地方來說實在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情,擱以前我都可以說得上是老光棍兒了。

倘若是家裏面條件實在不好,那也就忍了,但是我母親總感覺自家兒子的條件哪也算是十裏八村冒尖兒的,不但在外面做生意能賺得了錢,現在還成了公家人,幾個來往的朋友都是大蓋帽,場面上也吃得開,幾多人都比不上呢,我母親這大半輩子什麽福都享了,就指望著有個啥孫兒可以逗弄,享一享那天倫之樂。

她求子心切的願望我可以理解,不過這病急亂投醫,也實在有些讓我招架不住,且不說我與小妖沒有什麽,就算是有那啥……人妖殊途,我們也不可能有什麽結果的吧?

我支支吾吾不表態,瞧得我母親恨意頓起,下狠心地掐了我一把,氣鼓鼓地走在了前頭去。

很快我們就到了外婆的墳前,雖然今年清明的時候我父母來過一次了,但是現在的墳頭又長滿了雜草,那些青黃的草芒子將墳頭掩映,而我則走到了墳前來,看著墓碑上一張冰冷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外婆不苟言笑,目光銳利,雖說她年輕時素有美名,然而近半個世紀的養蠱經歷耗盡了她所有的青春,而最終留下了一張鷹鉤鼻、枯瘦老太婆的模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