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大翻滾

  說實話,這時我還是半懂不懂,不過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怎麽會走錯?難道這空洞裏還會有岔路不成?不過我知道現在已經沒時間錯愕這個了。兩個問題放在一起,表示我們有大麻煩。

  “那你有什麽辦法?你是功勛飛行員,如果你沒辦法,你不會和我說這些。”

  “不,對於飛行員來說,告知戰友我們正要犧牲也是義務之一。”他鎮定地道,“不過,確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試試,只不過那樣的話,成功的概率很小很小。”

  “說!”我拍了他一下。

  他道:“左右的距離不夠,但是上下的距離是足夠的。我可以做一個大翻滾。”

  “用轟炸機可以嗎?”

  “你忘了我是幹了什麽被開除的嗎?那樣是很難,但是這一架體形小了很多,我想成功的概率會大些。”

  “怎麽個大翻滾法?需要我們做什麽?念經嗎?”我問道。

  伊萬顯然聽不懂我的玩笑,繼續用手演示:“翻到反位,也是飛機肚子在上的狀態以後,飛機會失控,然後沉下去,這個時候如果能控制好飛機的姿態,我可以借慣性把飛機翻過來,同時馬力全開重新把飛機拉起來。

  飛機沒法往前翻跟頭,因為我們這麽翻直接是墜毀的姿態,高度不夠我做拉升,所以我們只能往上做空翻。為了爭取足夠的高度,我們得重新降到霧裏去,我需要你們所有人幫我目測。”

  我點頭,問道:“什麽時候開始?”他看了看油表:“最多還有十分鐘時間給你考慮和準備。”

  我心中暗罵這個死蘇聯佬太慢性了,也不早說,立即拍椅子退回後艙,對那些還在辯論的人大吼:“都他娘的系好安全帶,抓住能抓到的任何東西,每人負責一個窗口,我們要沉到霧裏去。”

  所有人都嘩然,王四川道:“你瘋了?!”

  “沒時間再解釋了。”我道,“如果不聽我的,那我們只能自己走回去了!”我上去拍他們讓他們馬上照做,然後自己重新回到炮塔上,把副駕駛拉下來:“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這裏我來。”

  這時伊萬打開了話筒,在裏面說:“無論看到什麽都要叫出來,飛機翻過來的時候我什麽也看不到。”

  “翻?什麽翻?”王四川問,話沒說完,飛機已經整個往下急降而去。

  我在炮塔上差點被扔下去,一邊穩住自己,把住兩邊,一邊咬牙,狂風吹得我感覺頭都要被吹裂了。

  “吳工,你最好能解釋得通,否則我一定打你小報告。”王四川在下面大叫。

  我心說你大爺的,隨便你打我什麽,只要能活下來,打我反革命都行。

  飛機幾乎是一頭紮進了霧裏,能見度極速下降。比起上次,這一次簡直可以稱為野蠻,伊萬在耳機裏不停地叫著高度。

  我是露天的,視野最大,那種經歷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掉。

  五分鐘後,我已經看到了霧氣深處的黑影,對伊萬大叫道:“可以了沒?”

  “這裏比剛才那裏淺,我們還需要再降一點。”伊萬的聲音很平靜。

  我幾乎是迎面看著濃霧深處的黑影越來越清晰,那感覺幾乎像是要馬上墜機,就在我們感覺要完蛋的那一刹那,機頭忽然拉起,開始爬升,裏頭的伊萬開始念起一句俄文。

  “那是什麽玩意兒?”我叫道。

  “我上次的求婚詞。上次翻成功就因為念了這個,希望這次也能走運。”他道,“真希望喜樂能聽到。”說話間飛機的機頭已經拉起,機身開始旋轉,飛機失去速度,我在炮塔上天旋地轉,幾乎什麽也看不見了。

  飛機幾乎是豎立著沖出了霧層,我死死地抓住一邊的邊緣,眼看著自己開始頭朝下,不由得大叫出聲。伊萬這時還牢牢地控制著飛機的姿態,飛機往一個地方側翻,如果順利,飛機會在墜落的過程中重新翻過來。

  這叫做泰格爾空翻,是戰鬥機才能做的特技動作,這位前蘇聯空軍的教官不知道是藝高人膽大,還是已經完全放棄了希望,這時的聲音竟然還是相對冷靜的——至少和耳機裏王四川的叫罵、老田的嘔吐聲比起來,他的聲音更像一個旁觀者,而不是詭異動作的控制者。

  在飛機失控與非失控的臨界點上,我反而變得非常平靜,這超出了肉體的控制。你知道,那時,你下一秒鐘能不能控制著龐然大物完全取決於你身外的東西,這時你會感覺到命運、神、信念,無論你用什麽詞形容和稱呼,只有在那種時刻,你才能看到它們真實存在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