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飛行日志

  最早的一個小時,我們是在驚嘆、恐懼、虛弱中度過的。老田醒過來花了十五分鐘,朱強後來也吐了,但他還是開啟了攝像,讓我們能觀察飛機下的情形。更多的人都注視著攝像機。

  那是如此幽深的景象,現在我夜間坐飛機的時候,看著舷窗外的黑暗,有時候還會驚醒,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刻。

  “黑雲母花崗巖。”緩過來的老田清理完吐得一塌糊塗的頭罩,來到我們後面,一邊咳嗽一邊道,“第三紀時候形成的,真想去敲一塊下來當樣本。”

  一邊的洞壁只被探照燈照亮了一小部分,黑色的巖壁凹凸不平非常猙獰,老田看著那些因為常年壓力形成的巖石紋路,開始給我們滔滔不絕地講理論知識。

  這些是我們沒有接觸過的,我們也就由得他講。

  慢慢地,兩邊的洞壁同時遠去,我們飛出了喇叭嘴,往巨大的空間深處飛去。黑暗侵入,探照燈漸漸什麽都照射不到了。

  在這裏氣流變得平穩,只能聽見發動機的聲音,飛機飛得很慢,我們來到中間機艙,翻開艙蓋,開始觀察洞頂的情形。

  這裏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無限的,只有洞頂一定是有限。

  然而飛機緩緩爬高,我們看到洞項越來越近,卻有一股泰山壓頂之感。孫悟空被如來翻掌壓下的那一瞬間,估計看到的情形和這個差不多。靠近了看,這個洞穴的頂部犬牙交錯,斷裂的巨石形成無數凸起的巖錐往下刺來,就像倒懸在頭頂的無數險峰,隨便蹭一下我們都會立即粉身碎骨。

  飛機不再升高,在這種視角和速度上,我有一種錯覺,我伸出手就可以抓住上面的巖石。離開飛機以後,我會吊在上面,看著身下滿是雲層的深淵直到死去。

  很快,我們平息了興奮,一方面確實沒什麽可看的了,另一方面,極度的緊張過後,人終歸會陷入平靜。

  到這時裴青站了起來,一個人去了投彈艙。

  我和王四川對視了一眼,王四川說真是傻鳥多作怪,裝什麽苦大仇深。我苦笑,心說這種人我不是第一次見到,確實很難相處,不過裴青確實是不合群,這可能是因為他過於聰明造成的。

  試想如果你和一群明顯比你幸福但又比你笨的人在一起,你也很難擺正自己的位置。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輪番做著觀察筆記,基本都在說廢話。在這片空間裏,能觀察的東西確實不多,很快變得無事可做。

  三個小時後,我們開始下降,向深淵的底部降去。

  飛機平緩地下降,我們全部擁到舷窗位置,幫助日記觀察。

  從朱強的位置向下望,下面的迷霧猶如雲層,看得不是很清楚,那些棉絮一般的霧,在這個距離看去像是一整片柔軟的固體,飛機可以直接降到上面。

  但高度真正降低以後,這片霧氣的真實情況就顯現了出來。

  那是一種灰色的氣體,因為其中的“汞”概念讓我覺得喉嚨發緊。我發現雖然霧氣看上去是凝固的,但表層其實還在緩慢地流動,不知道是被飛機的氣流帶動,還是因為深淵裏有微弱的風。

  這時王四川和裴青打出了大量的曳光彈,刺入濃霧以後,爆出大量光斑,瞬間把霧氣下的情形照亮。

  什麽都沒有,迷霧中沒有任何光影變化,好像這深淵遠沒有到底。有重金屬的霧氣擋住了雷達,這下面到底有多深恐怕只有降下去才能知道。

  “全體戴上氧氣罩,準備切入雲霧層。”耳機裏傳來聲音。

  我們幾個吃過虧的立即戴上了頭罩,另一邊的紅燈亮起,開始閃動,飛機猛地一震,開始加速下降。我們用肉眼看著,四周開始迷蒙起來。

  能見度急劇下降,很快便降到什麽都看不到,從舷窗看出去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這樣能看什麽東西?”王四川道,“霧裏看花有什麽好看的,有什麽辦法把這些霧清開?”

  耳機裏的聲音道:“沒辦法,我們現在看看能不能穿透霧層,到下層去,在這期間只能是這樣。”

  開會的時候,老田曾經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這一層霧氣應該和地面上的雲層一樣,把這片虛無的黑暗分成了上下兩個部分,問題是這片雲層到底有多厚我們並不知道。

  這其實相當危險,因為如果濃霧太厚,我們很容易在裏面偏離航線,一頭撞上一邊的洞壁。如果老田的判斷是錯誤的,那雲霧下可能是深淵的底部,那我們同樣沒法看到下面的情況,甚至直接墜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