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思念

  如果說,我之前的想念是一支安靜的白蠟,壓抑地燃燒著,終有燒光的一天,但在那一刻,這支白蠟卻被投進了枯葉堆中,燒起無法熄滅的烈火。

  我已經意識到,我再也沒有辦法就這麽走回帳篷,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那一刻,為了能見到她,我什麽都可以豁出去。

  在當時那個年代,這種念頭簡直是瘋狂的,我一開始甚至因為自己心中有如此強烈的想法而感到害怕。

  我想抑制住這種強烈渴望,但是沒有用,我的腦子無法思考那些可能性,雖然那一瞬間,我的腦子裏掠過了無數可能有的悲慘後果,但是,所有這些平日裏最忌諱的東西,在這一刻都變得毫無意義。

  並不是我不害怕那個年代加在我們身上的東西,但在那一刻,我拒絕去想那些,我知道那不是沖動,因為我並不著急,我只是想見她,不能再等了。

  我打量著帳篷口上的警衛兵,其實溜進去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我可以通過鐵絲通道下頭的水遊過去。但是,入水的路線需要仔細的謀劃。

  我回到自己的帳篷裏,把袁喜樂送我的手表用手帕包好放在枕頭下面,然後悄悄摸了回去,一路順著醫療區域,尋找最合適的進入口。

  大壩內側的建築都建在地下河道的兩邊,一邊是醫療區、食堂,還有我們住的地方,另一邊是工程兵、司令部,還有他們的食堂。因為系統不同、夥食不同,我們兩個系統的人是被故意分開的。

  醫療區是一塊獨立的地方,有二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帳篷,上百個護士都住在裏面。

  我和袁喜樂的住處中間隔著食堂,所有的帳篷都搭在一些鐵架子上,有些是日本人原來安上的,有些是我們自己焊接起來的。所以,整個區域全架在水面上,我可以從食堂下涉水過去一路到醫療區。但這樣也有一個問題,就是怎麽上去,鐵架子全封死了。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我已經無法再等待,決定先下去再說。

  我喝了幾口燒酒,活動了一下身體,偷偷從營地的邊緣下水,然後摸進了鐵絲網下。

  建立營地的步驟是,先使用電焊加固鐵絲板,然後在上面墊上木板,再打上帳篷的防水布,隔音效果很差。所以一路過去,我聽到上面的帳篷裏全是各式各樣的走路聲、吵鬧聲和大笑的聲音。

  地下河的河水極其寒冷,我凍得瑟瑟發抖,但心中是滾燙的。這個時候也不敢打手電,就靠著木板縫隙中透下來的燈光前進。

  遊了幾十米出了食堂,到醫療區的路上有一段上面沒有遮蓋,我潛水過去,再探頭出來,發現這裏忽然靜了下來。

  我差點打了個噴嚏,抱著雙臂打著寒戰從下往上看有沒有地方可以上去,很快就發現有一個地方透下來的燈光特別亮。

  我又悶頭遊過去,亮光那裏的鐵絲網上被氣割出了一個圓洞,感覺正好可以容納一個人通過,爬上去之後發現那是一個取水井,旁邊放著很多水桶。

  冷風吹了過來,我冒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把衣服脫掉擰幹,居然還暖和了點。我只穿著一條短褲,往袁喜樂的帳篷摸過去,就看到門口的警衛兵還在,看來那天是陪她去做檢查了。

  我們的野戰帳篷都用泥釘打在土裏,本來四角要用重物壓住防風,這裏沒有那麽多石頭,所以改為直接用木板壓住打上細鐵釘,我不可能從正門冒險摸進去。

  也不知道帳篷裏有沒有人,我想了想,來到帳篷後面貼著聽了一會兒,沒聽到有人說話,才深吸了一口氣,用小刀貼著帳篷的底部劃出口子,然後鉆了進去。

  裏面比外面暖和多了,幾乎只過了一秒鐘,就刺激得我渾身刺痛。帳篷裏有一盞很昏暗的燈,我不敢說話,就看到袁喜樂已經坐了起來,看著我的方向。

  她的頭發變長了,臉顯得更加精致,“蘇聯魔女”那種幹練冰冷的氣質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種讓我無法形容的感覺。

  我只穿著一條短褲,凍得渾身發青地看著她,兩個人就這麽看著,誰也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我忽然覺得這樣狼狽地出現,是不是會破壞我在她心裏的形象?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已經撲了上來,沖進了我的懷裏。

  冰冷的身體頓時迎上了一股熾熱的暖意,我也抱緊了她。

  那幾個小時,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因為我們都不敢說話。袁喜樂怕有人突然進來,關掉了燈,我們依偎在一起,感受著對方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