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不安

  所有的書面報告都石沉大海,沒有人給我們任何的反饋。果然如王四川說的,雖然我們經歷了一切,但是卻一定不會告知我們真相。

  本來,到了這時,我們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理應把我們抽調回地面上。但是,我們最後拿到的命令卻都是原地待命,這讓我感覺不太對,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在等著我們。

  上頭是不會解釋的,我們只能接受。當時倒也沒有什麽怒言,本來就算是犯了錯誤混了過去,也不敢放屁。

  我們被安排進了一個衛生連,住在鐵網上臨時搭起的木台上,和其他的地質隊員不在一個區。上頭派了一個校官,給我們開了一個小會,講了保密工作的重要性,我們在這裏經歷的事情被列為了機密,誰也不能提。

  在另一邊的隊伍裏,也應該公布了紀律,所以沒有人問我們,但所有人看我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一支隊伍只有我們四個人活下來,會有各種不同的傳言。有的說我們差點瘋了,因為有人說,我們兩個正因為敵特問題而被特別調查。我也說不清楚,他們的眼神裏包含的是恐懼還是憐憫,只是無端端有些可笑。

  在衛生連裏,我還驚訝地看到了裴青,他的白頭發更多了,但顯然當時待在倉庫裏的他們,反而是最安全的。

  我們聊了一會兒,我才知道在我們之前作第一份報告的人,就是他。

  他淡淡地告訴我,他那邊有四個人幸存。說的時候,他顯得很冷漠,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我沒有看到老貓,裴青也不知道他的消息,想到老貓我就覺得沒那麽簡單,這樣的老狐狸不會死在這種地方吧,也許在司令部那邊?不過他是當時跟著老唐離開的那批人之一,很難說結局如何。

  在以後一個月時間裏,我們也盡量安分守己,王四川在地質大隊這批人裏,有自己的小圈子,一點一點地打聽,逐漸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它們並不重要。

  我們一天天地混日子,遠遠地看到電焊的火花到處都是,再加上那些被帆布蓋著的蘇聯裝備,我開始確信事情不對勁。

  即使對這裏有長期考察的需要,也用不著進行如此緊密的工程修繕,這裏的情況,反倒像在進行某種大型工程。

  事情好像並不是要走向結束,而是要開始什麽大型準備工作。

  在壓抑潮濕的環境下,這種感覺讓我覺得非常不安。

  這種想法後來一次又一次地被強化,到了半個月以後,另一邊的地質勘探隊,開始陸續撤離,而我們這邊配給的夥食,也升級了。我第一次在我們的飯盒裏,看到了整只的雞腿。

  在那個年代,雞腿這種東西的珍稀程度幾乎等同於現在的熊掌。在大型的集體飯裏,雞腿這種食物的等級之高是很難想象的。

  我那二十多年吃的最高等級的夥食,是在延安一次報功會上,克拉瑪依大捷以後,我作為青年代表作報告,當時的夥食裏有大豆和鹹肉,有三塊之多。對於幹細糧都沒吃過多少的人來說,三塊肉的味道之鮮美簡直比龍肉都美味,這件事情也成為我最讓人羨慕的談資。

  而再以我弟弟為例,他們後來在東北插隊,細糧的配給是一個人一個月半斤,那是什麽概念,大米飯從來不是飯,是當糖吃的。

  你可以想象,我看到雞腿時的震驚,我甚至懷疑自己發昏看錯了。等我吃了幾口以後,那種油脂爆炒的香味就讓我發起抖來。

  那頓飯我吃了整整一個小時,才算徹底把雞腿吃完,吃完後心裏想的是,我要是回去說給我們局裏的人聽,他們該嫉妒到什麽程度。

  王四川倒不在乎,他住在山區,有打獵的習慣,他的手藝那麽好,平常打幾只野雞很平常,以後的幾頓夥食,雖然再沒出現雞腿,但還是有很多東西,比如說香菇和蝦。

  蝦是真正的稀缺品,但我卻不如吃雞腿那麽興奮。我出來到處跑賺的工分和糧票幾乎都給了家裏,我的弟弟知道我辛苦,常在溪水裏釣蝦,然後做成蝦幹寄給我。我看到蝦的時候想起了家裏,猛然間有點感傷。年少輕狂,這種感覺我很少有,在這種情況下反而又是格外的感觸。

  一邊忐忑不安地等待著進一步的消息,我一邊還是偷偷往醫療區跑,想去見袁喜樂一面,即使見不著,能在她帳篷外面待一會兒,感受那種距離,腦子裏想象當時在一起的事情,也總能讓我寬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