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幻境 二(第3/4頁)

  但這個幻境代表什麽呢?馮斯呆呆地看向遠處一面正在飄揚著的星條旗,意識到這裏是美國。美國……他驟然間明白過來,連忙四處張望,尋找著些什麽。

  他很輕松就找到了他想要找的。是的,如他所料,姜米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

  姜米的面容還是那麽美麗而俏皮,一如他過去無數次在夢裏遇到的那樣。她手裏抱著幾本書,似乎是剛剛離開課堂,看到馮斯後,她先是愣了愣,隨即扔掉手裏的書,一陣旋風般地撲了過來撞進馮斯的懷裏,馮斯一下子立足不穩,兩人一起摔在草坪上。

  “你這個狗東西,為什麽要扔下我!”姜米伸手捏住了馮斯的鼻子,“混蛋混蛋混蛋!”

  真是最典型的姜米風格,如假包換,馮斯想,但這種久違了的感覺真是美好。一直充塞於心胸裏的甜蜜感覺忽然泛濫起來,讓他忘乎所以,他只能緊緊抱住姜米,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究竟在哪裏、到底想要幹什麽。

  馮斯甚至都意識不到自己和姜米到底說了些什麽話,是在細訴別後離情還是在絮絮叨叨地鬥嘴。他只能十分肯定地確認一點:此時此刻,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校園裏,在心愛的女孩身邊,他正在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一種自己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極致的幸福。那種感覺,就像是天堂的大門打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馮斯已經連時間的概念都忽略了的時候,身邊的一切忽然暗了下來,懷中溫暖柔軟的軀體也消失不見。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覺。假的,他並沒有身處美國校園裏,也並沒有見到姜米,姜米更加沒有找回她的記憶,即便兩人真的重逢,對於姜米而言,他也只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而已。

  如果沒有方才的幻境,或許反而還好些,那種剛剛獲得極度的幸福卻又驟然失去的感覺,猶如從高空墜落,讓人的心境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馮斯只覺得胸口被什麽沉重的東西死死堵住,堵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堵得他好像血管裏流動的血液都變成了固體。

  他閉著眼睛,回味著先前那種虛幻的欣悅,簡直不願意再回到現實世界,然而鼻端傳來的陣陣血腥味讓他不得不睜眼。這一睜眼,他嚇得驚叫出聲,踉踉蹌蹌地退出去好幾步。

  ——哈德利教授死了!

  此刻的哈德利就躺在這間小小平房的地板上,渾身鮮血,一動也不動,身下的地板上也流淌著許多血液。這些血來自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好幾十道傷口,從脖頸到胸口、胳膊、腰腹、大腿,到處都是,其中有幾處顯然比較致命。

  這並不是馮斯第一次見到死人,他甚至見過一個大活人轉瞬間變成白骨的可怕死法,但是剛剛從一個歡愉的心境裏走出,一下子看到這樣的恐怖場景,他還是免不住要受到一點驚嚇。他不知不覺間手一抖,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右手滑落,掉到了地上,發出金屬落地的當啷響聲。馮斯低頭一看,登時如墜冰窟。

  掉在地上的是一把刀,先前哈德利教授拿在手裏威脅他的水果刀。後來,哈德利教授把這把刀扔到了地上。

  但是現在,水果刀竟然是從他的手裏掉下去的。他俯下身,懷著萬分之一的僥幸仔細看著這把水果刀,然後連這最後的一丁點僥幸也徹底消失了。

  水果刀上沾滿血跡,他的手上也沾滿血跡。哈德利教授的血。

  那一瞬間馮斯只覺得自己腦子裏空空蕩蕩的,似乎什麽也不存在了,渾身的血液就想要凝結成冰塊。在這之前,他也並不是沒有遇到過傷心、難過、恐懼甚至於萬念俱灰的時刻。養父馮琦州在他面前死去的時候,他傷心;養母池蓮死而復生並且露出真面目的時候,他憤懣而沮喪;做出離開姜米的決定時,他覺得心口一陣陣抽疼,真的像是在被人捶打一樣。

  ——但這些和眼前的景況相比,簡直都不算什麽了。

  他殺人了。

  此前在成都的時候,警官曾煒曾經炮制了一起故意用來陷害他的鬥毆事件,當時也曾經讓他頗為害怕,因為按照曾煒的說法,打架這種事兒可大可小,小到連治安拘留都不用,大到可以定性為涉嫌故意傷害而被起訴、服刑。那時候他想,要是真的去坐了牢,撿肥皂什麽的且不論,大學是上不成了,這一生接下來的路也會頗多波折。

  然而,眼下他攤上的事,比上一次嚴重一萬倍。他殺了人,而且從哈德利身上的傷口來看,夠得上“手段極其殘忍”“情節極其惡劣”“後果特別嚴重”。他面對的,將會是幾十年到無期的刑期,甚至於……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