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魂夢與君同(4)

姜徐之是在一月後槐花盈滿泗州城時才從帝都折返回來,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欽封遲杳杳為泗州城主帥,以及給諸位將士論功行賞的聖旨。

記掛著欠了姜徐之兩頓酒的遲杳杳,當夜便以接風洗塵為由請他喝了一頓。酒過三巡,面已有緋色的姜徐之自懷中掏出一個長錦盒遞給遲杳杳,遲杳杳一臉狐疑接了過去打開,裏面靜靜躺著一枚做工精致的白玉羊脂簪。

“你隆升之喜的賀禮。”姜徐之抱著酒壇輕抿一口酒水,說極為平淡但一雙緊緊落在遲杳杳身上觀察著她反應的眼睛,泄露了他此時真實的心境。

遲杳杳目光落在簪子上良久,卻是啪嗒一聲將錦盒合起來重新塞回姜徐之懷中,拎起手中的酒壇碰了姜徐之酒壇一下,眉眼盈了三分笑意:“心意我領了,但是你也知道我整日在軍中胡打海摔慣了的,這麽精致的東西給我也是白白浪費了,還是你留著妥當。”話罷,未等姜徐之言語,便拎起酒壇豪爽朝嘴裏猛灌了一口酒水,而後不著痕跡將話題扯開了。

姜徐之握著酒壇的手一頓,眼裏的神色暗了幾分,旋即又迅速恢復成了往日溫柔平和的模樣,將錦盒重新塞回袖中溫柔笑笑舉壇同遲杳杳共飲。

“嘻嘻,遲姐姐這般聰慧,竟然連這都知道。”

“什麽?”何遇瞧著身側笑的一臉不懷好意的花扶儂,直覺告訴他她話裏有話。

“贈簪示鐘情,分釵意重逢。”花扶儂指了指姜徐之袖中露了半截的錦盒,狹促朝何遇笑笑,“姜徐之剛才送給遲姐姐的可是簪呢!”

院中積水空明,落在青翠欲滴的芭蕉葉上,似覆了一層薄薄的霜。何遇隔著水霧濛濛的水塘望了過去,一身湖藍色錦袍的遲杳杳正單手撐著下頜豎耳聽姜徐之說著此去路上的見聞趣事,一雙被酒氣熏染過的眸子在月色下澄澈的厲害。

何遇眉眼涼薄說了句:“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意戀落花。”

身後的花扶儂輕笑一聲,折了一朵紅艷似火的榴花湊到何遇跟前,咧嘴粲然一笑:“事在人為,休言萬般皆是命。”

何遇漠然回頭,冷冷扔給了她兩個字——共勉。

春蘭夏荷秋菊冬梅花影重疊的光景在何遇掌中雕花香爐的裊裊炊煙裏,不過是走馬觀火裏的匆匆一瞥。三年時光倏忽而逝,遲杳杳以一把虎虎生威的雙刃刀斬殺戎敵數十名將領而名聲大噪令戎敵心生畏懼,對泗州城的進犯也逐年減少。待人溫和的姜徐之也憑借自己的戰功一步步走到遲杳杳左膀右臂的位置。

三年前那夜酒後的贈簪之舉也從未再出現過,這三年裏姜徐之對遲杳杳的關懷總是恰當好處,就連與遲杳杳共用一身想破壞兩人關系的遲早早也無從下手。反倒是兩人共用一身久了,遲早早發現只要她不違背遲杳杳的意識行事,哪怕是與姜徐之相處她也不會出現,可一旦她違背了遲杳杳的意識行事,遲杳杳便會立刻氣勢洶洶奪回這具身體的掌控權,就好像很多事情已經是設定好的,她只能遵從遲杳杳的想法按照設定好的路朝前走。

昔日在聞人慕回溯的過往中,遲杳杳是在從軍三年後菡萏盛開的時節同姜徐之一起回的姑蘇城,而如今已是第三年春桃打苞的時節了。遲早早這邊照舊是一籌莫展而何遇那邊也無消息傳來想必是被花扶儂絆住了。這幾日雖然是遲杳杳在掌握這具身體的掌控權,但不知為何遲早早心裏卻莫名的湧起一絲不安,連帶遲杳杳也有些坐立不寧的。直到三日後渾身是血的姜徐之在月夜裏騎著馬跌跌撞撞回來時,遲早早才明白自己不安的是什麽。

上弦月懸星稀零,枝頭春意存殘雪。

身披裘衣的遲杳杳單手拎著一盞螢火燈籠,晃晃悠悠從軍營往將軍府走。腦子裏想的卻是今日遲程自帝都給她寄來的那封書信。遲程在信中提及,如今北戎王病重加之諸位王子明爭暗鬥爭奪王子之位愈發厲害,此番借壽聖節來帝都朝賀的北戎使者有意無意在聖上面前試探,似是有議和之意。

此舉倒頗讓遲杳杳詫異,未曾想到北戎數月未曾前來滋擾竟然是因王儲之爭。但旋即她又很不人道的想著要不要趁著議和之事尚未提到明面上來說之前,將昔日的新仇舊恨一並找北戎先清算一番。

正想的入神時,身後有噠噠的馬蹄聲響起,遲杳杳下意識朝旁側的避了避,徑自拐進將軍府那條街道上,腦海中正構思了一半攻打北戎的作戰計劃時,驀的察覺身後噠噠的馬蹄聲一直不遠不近跟著自己,空氣間隱約飄蕩著幾絲血腥味。遲杳杳指尖下意識搭上腕間的雙刃刀,貌似無意轉身朝身後看去。

一匹棗紅色的馬匹在原地踱步打著響鼻,馬背上那個青衫拓落的人影見遲杳杳停了下來,踉蹌著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一張滿是血汙的臉依稀能看出平日的清秀俊雅。在遲杳杳瞠目結舌的目光中,他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自鬥篷中掏出一枝花色瀲灩的紅桃花遞到遲杳杳跟前,風塵仆仆的唇畔上掛著平和的笑:“喏,給你的生辰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