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魂夢與君同(2)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回帝都?”遲杳杳一臉狐疑看了過去,便對上姜徐之哀怨的神色。天雷陣陣滾過遲杳杳頭頂炸開一朵花,亦將她離家出走多日的記憶也炸了回來。

前幾日援軍指揮裴大人來軍中尋遲杳杳,讓她在軍中挑選一位口齒伶俐熟知此番戰況的將士,過幾日隨他一同護送司徒將軍的棺木回帝都入宮向聖上面呈此地戰況,遲杳杳當即便同姜徐之說了此事,姜徐之也應了下來。

“明日便要啟程麽?”遲杳杳輕咳一聲,面色有些尷尬。

“嗯,中午裴大人已來打過招呼了。”姜徐之面色如常倒並未因遲杳杳忘了此事有什麽不悅,仰頭看著站在台階上的遲杳杳,眉眼溫和,“此去帝都,來回也要一個月左右,欠我的酒可別忘了。”末了轉身拾級而下又聲色輕緩補了句,“珍重。”正轉身欲走時卻突然被遲杳杳叫住,他微微側首便見一身戎裝的遲杳杳垂首站在台階上,輕咬著唇角一張素凈白皙的小臉糾結的厲害。

“有事同我說?”

遲杳杳輕輕點頭,攥了攥袖角霍然擡首,被夜風吹的搖擺不定的燈籠在她頭頂來回晃蕩,原本落在她臉上的光暈也明明滅滅的,她一雙烏黑的眸子裏有不解仿徨猜疑,思慮良久才終成了不解,她仰著頭直直看著姜徐之:“為什麽讓我當這個主帥?”

當日由她暫時統帥三軍的話是霜降說的,而霜降是姜徐之的人,姜徐之又是司徒末的學生,若霜降說由他擔任主帥軍中上下也無人不臣服,可他為何會將自己一介女流推上主帥之位?

“我打不過你,軍策不如你,也沒有信心擊退戎敵護泗州城無恙。”姜徐之臉上閃過一絲詫然又面色坦蕩同遲杳杳對視,旋即又溫和笑笑,問的很是不解,“所以為何我不能讓你當主帥呢?”

姜徐之臉上無半分不滿不甘,有的只是坦蕩的無愧以及唇邊愈發平和的笑意。反倒是問了此話的遲杳杳,一時只覺自己頰邊燙的厲害,倉惶垂下頭:“姜徐之,我……”

“記得欠我的兩頓酒。”姜徐之翩然轉身的那一刻,眼裏的溫和笑意下隱約有冷意泛了上來,可旋即又被他迅速摁了下去,面上依舊掛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款步離開。

遲杳杳面有愧色目送著姜徐之離開,這才自袖中翻出一張紙條緩緩展開。這是司徒末死訊被公開那夜有人放在她書桌上的,紙條上只筆法飄逸寫了寥寥數字:口技之主,援兵將至。看似毫無關聯的兩句話,卻齊齊將矛頭皆指向了姜徐之。

彼時大戰在即,遲杳杳也沒工夫詳查此事。直到這幾日她才趁著軍中瑣事來往稟報之際觀察過軍中諸將,武將的字大多都寫的跟狗趴一樣剩余幾個寫的較好些的卻無一人像是能給她傳此紙條的人。至於戎敵那邊更不可能,若是他們在那天夜裏便知道援軍將至恐怕當天夜裏便能打過來。剛才她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便問出口了,可在看到姜徐之眼裏的坦蕩之色時,便又覺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遂神色懊惱將手中的紙條揉坐一團扔出去,轉身拂袖入了府內。

紙團在空中劃過一道有沒的弧線旋即落在地磚上,因著慣性又翻滾了好幾下才在一雙白底黑面繪著祥雲花紋的皂靴前停了下來。那皂靴的主人一雙覆滿霜雪的眸子靜靜看著遲杳杳離開的背影,繡了紅桃花的袍角重重拂過地上夜露微凝的落葉,皂靴毫不留情踩過那個紙團離開。

第二日,姜徐之同援軍指揮裴大人一同護送司徒末的棺木離開泗州城,得知消息的百姓紛紛前來為司徒末送行,一時泗州城滿天皆是紙錢冥幣,嗚咽哭聲響徹天空,摩肩接踵的人群從將軍府一直送至泗州城外,才在裴大人的勸慰下止步。

遲杳杳從城門口送行回來,又逐一去視察軍中將士替那些無家可歸百姓修繕的房屋,待挨個兒巡視完已是日暮時分,炊煙裊裊,稀薄的日光從天際一寸寸下滑。一只腳已邁進將軍府門檻內的遲杳杳不經意間扭頭,在看到不遠處那棵綠意盎然的梧桐樹時,腳下不自覺便打了個飄兒,鬼使神差就朝那邊走了過去。

似察覺到遲早早的心緒變化,連日來霸占這具身體掌控權的遲杳杳難得放了手,被釋放出來的遲早早快步走到銀杏樹下,空氣裏有不知名的花香四處流動著,隱約還夾雜了幾絲遲早早熟悉的熏香。遲早早四處張望一番卻未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攥了攥腰間昔日何遇贈給她的那個熏香銀球,當日她陷入花扶儂幻境中何遇便是因這個才找到她的,那麽今日靠它再賭一把吧!

遲杳杳深吸一口氣,將熏香銀球接下來放在掌心,雙目微闔雙手合十虔誠站在銀杏樹下,祈求再睜開眼時那個心心念念的人能出現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