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面上生桃花(1)

銅鏡裏,遲早早從門口探出半個腦袋,四下打量一番,這才貓著腰出來小心將門掩上,步履輕巧朝前走去。除卻走到歪脖子柳樹前時,腳下不小心崴了一下,將手中的夜明珠摔在地上之外,整個出走過程極為順遂。食夢館前既沒有遲早早所說的紅白相間的冗長燈籠引路,也未曾有勁風襲過。周遭除開在遲早早崴腳時騰起的薄霧之外,便只剩下在夜風中兀自搖曳的柳枝了。

“這不可能……那天晚上我明明看到食夢館門前有一溜冗長的紅白燈籠的。”遲早早抿了抿發白的唇角,聲音裏已染了哭腔。

“哭什麽,我何曾說過不信你?”何遇反手將溯洄菱花鏡扣在案幾上,單手拍了拍她的發髻。

“可是這鏡子裏面……”遲早早咬著唇角,目色淒惶看著何遇。

“鏡子裏面的也並不定是真的。”溯洄鏡,可追溯過往,可顯過往之景。自食夢館開館時,何遇便將其藏在了食夢館的匾額之後,用來安家鎮宅,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會派上用場。

“何遇……”

“別胡思亂想。”何遇將手自遲早早發髻上滑了下來,攏住懷中的香爐,盤膝而坐,又似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遲早早一看他這架勢,便明白他是在想事情,也乖巧的不再言語,只雙手環膝撐著下顎,看著卷檐亭外的十裏長荷,目光悠遠。

“我想起來了,那些素白竹骨燈正面寫的是白底黑字的奠字,背面筆法勁道寫著一個遲字。”遲早早恍然想起那天夜裏,夜風吹得竹骨白燈籠打了個飄兒,背面露出的那個遲字。

何遇攏著香爐的手倏忽一緊,似是想到什麽,一把攥住案幾上的溯洄菱花鏡,白皙的指尖自鏡子背面上繁復的雕花上細細撫過,落到手柄上烏壓壓的枝丫上卻有一個小凹處,若不用手去觸碰,根本無法察覺。

據傳,溯洄菱花鏡是由一百零八顆大小相同的天隕石打磨而成,按照星宿之位排列制成可追溯過往。但這溯洄菱花鏡有一個致命的點,若是缺少了其中一顆天隕石,所追溯的過往便會發生錯亂,抑或著說會追溯到有心之人故意而為的場景。

何遇狹長的眸子微微微眯起,這世上知曉溯洄菱花鏡的人本就極少,更遑論知曉其中致命缺陷之人。除開早已仙逝的師傅之外,便只剩那一人了。一念至此,何遇下意識偏頭去看坐在團蒲軟墊上的遲早早,遲早早單手撐著下顎,似在看十裏長荷,又似沒有。

“怎麽了?”察覺到何遇的視線,遲早早下意識轉過頭來。何遇卻先一步將目光錯開,落在團團蓮葉上,“這幾日你安分些,別再惹禍端了。”

遲早早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解的眨了眨,但瞧著何遇眉心微微擰成的川字時,還是乖巧的點點頭。

食夢館的客源向來不穩定,有時候連著每一日都有,有時候又連著數日都無人。自從那日在夏之祭之後,連著數十日都未曾有客人上門。平日裏但凡無客人上門時,便會將自己關在院子裏煉香的何遇也難得閑了下來,整日不是在院子裏看制香料的書籍,就是來夏日祭內躺在卷檐亭內看《風華錄》,但無論那一種,他都默許了遲早早活躍在他的視線之內。

初時遲早早還有些拘謹,但相處一兩日之後,她便逐漸能摸清楚何遇的性子了,只要她不打擾到他看書,萬事都好商量。但偏生遲早早有個極不好的習慣,身邊若是有相熟之人,她便很想同人說話,雖說她已經極力克制了,但還是影響到了何遇。

過兩日,何遇不知從何處尋來了幾本兵書,扔給她看。原本看書便會犯困的遲早早也不知撞了什麽邪,竟然看得極為入迷,一度到了廢寢忘食之步。

這日,熱了數日的天難得陰了下來,躲在樹上的蟬依舊不知疲倦的叫著,遲早早翻完手上最後一本兵書,抻了個大大的懶腰,偏頭看了一眼旁側正捧著《風華錄》看的正入神的何遇。單手拎著繡了瘦骨紅桃花的團扇,有一搭沒一搭替他打著扇,腦袋偷偷蹭過去,想去看看這《風華錄》內究竟有何乾坤,能讓何遇這般著迷。

遲早早的腦袋剛蹭的何遇肩側,便被一只修長的手摁住了額頭,何遇啪的一聲將書闔上,只留下封面上一個衣衫半褪的紅衣美人,以及美人旁側以金粉寫著黑底紅面的三個風華錄大字。

遲早早還未來得及言語,何遇摁住她額頭的手猛地一收,她一時重心不穩便直直朝他栽了過去。何遇眉頭微擰,在她堪堪要倒過來時,先一步伸手攬住她的腰身借著巧力將其送到他身側的軟榻旁。遲早早眉眼低垂間,唇角勾起一抹頑笑,在何遇攬住她腰身那一瞬,長臂一伸將何遇放在膝頭上的《風華錄》便被她一把攥入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