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扇骨美人皮(1)

何遇同遲早早走馬觀花看著眉蕪將子慕從一個奶娃娃養成一個翩翩少年郎時,遲早早手中香爐上的裊裊輕煙才逐漸淡了下去。

“醒醒,該回去了。”遲早早睡的正沉,肩膀猛地被人推了兩下,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鼻翼煽動間,猛地攥住眼前一閃而過的袖角,“哪裏來的血腥味?”

何遇的胳膊還未曾來得及抽回去,遲早早已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掌翻了過來,看著他殷殷冒著血珠的指尖,眉頭微皺:“怎麽弄的?”

“無大礙。”何遇風淡雲輕欲抽回自己的胳膊,遲早早卻死死攥住他的手腕不肯撒手,只瞪著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他,不言不語。

相識許久,遲早早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何遇是知曉的,譬如此時,她安靜盯著一個地方看的時候,恰好是她最固執的時候,依照她的脾氣,若是不說出個子午寅卯出來,她必是不會罷休的。

“在客人夢境中,用館主的血滴在客人眉間,客人便可看見探夢人。但同時,為了約束館主肆意妄為擾亂客人夢境。館主受傷的地方在夢境會一直流血,直到出了夢境之後,血才會止住。”

遲早早這才反應過來子慕還是奶娃娃的時候為何要向她求抱。她垂首自袖中掏出一個帕子,將何遇流著血珠的指尖纏起來,仰著頭問:“那若你在夢境中受了傷,那血也會止不住麽?”

何遇目光略帶嫌棄看了一眼被遲早早包成粽子的手指頭,一時未曾想到遲早早竟然會反應這般快,但還是輕輕頜首。

“老板,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對血腥味很敏感?”遲早早猛地湊到何遇跟前。

何遇下意識要朝後退,遲早早卻先一步扯住他的袖角,森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下次你若是受傷了不告訴我,我便故意在夢裏使壞,讓你多留點血……”

何遇眉頭還微皺起,遲早早已乖巧的依偎過來,單手攀住他的胳膊。何遇目光自她身上旋了一圈,落在她手上的朱紅雕花香爐上,那上面輕煙裊裊,幾欲散落在夜風裏。

乳白的月色兜頭而下,落在屋檐上、地上,似一場終年不化的積雪。院內郁郁蔥蔥的葡萄架下,一身素色長裙的眉蕪佝僂腰身倚在葡萄架上,幽深的目光似一潭死水,沒有半分生氣,卻還隱約帶著那麽一絲渴望。

她手上握著一柄畫了無臉美人的團扇,團扇有一搭沒一搭的閃著,扇柄上不知用何材質編織而成的烏黑絲絳上墜著幾顆相思子,隨著她搖著折扇的動作,晃晃悠悠擺動著。

遠處隱隱有梆子聲傳來,宣示著子夜剛過。倚在葡萄架下的眉蕪好似被突然驚醒一般,踉蹌著起身,連手上的扇子落地都未曾注意,只佝僂著腰身雙目無神朝屋內走去。

“喂,你的……”遲早早拾起扇子,話剛說了一半,似是想起眉蕪看不見自己,又驀的停了下去。

香爐上的輕煙斷若遊絲慢悠悠騰升著,何遇反手攥住遲早早的胳膊:“閉上眼睛,我們該回去了。”

遲早早下意識閉眼,只覺腰身一緊,何遇身上不知名的熏香迅速躥了過來,呼吸間,鼻翼內皆是那抹味道。遲早早心下漏了一拍,下意識攥緊手上的扇柄,鉻得掌心一陣生疼。還未等她松手,她的身子已迅速騰空而起,耳畔的風聲呼嘯而過,吹的她遍體生寒。

食夢館內,雕刻著吉祥如意花紋的長檐上,懸著一個烏黑碩大的銅鈴。有夜風滑過,銅鈴來回晃蕩著,卻無半分響聲。

驀的,洋洋灑灑的白雪中裹著兩個人影,從天而降。人影落地的那一瞬間,懸在檐角的銅鈴猛地無風自響,似一個暗號,銅鈴聲剛響起,院內的緋色燈籠騰地一聲挨個兒亮了起來。臉色發白的遲早早瑟縮了一下腦袋,迅速朝塵夢館跑去。

塵夢館內,頭發花白的眉蕪正佝僂著腰身俯在桌上睡的正沉,紅泥小火爐上的綠蟻酒嘶嘶鳴叫著,騰起層層白霧,屋內縈繞著絲絲縷縷的酒香。

遲早早喝了兩盅,欲去倒第三盅時,何遇不輕不重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遲早早可憐兮兮看了他一眼,這才極不情願將手縮了回來。

“呀,我怎麽把眉蕪的團扇帶回來了?”遲早早驚呼一聲,這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握著從眉蕪夢境裏拾到的那把團扇。

食夢館的規矩:探夢人在客人的夢境中,只能充當一雙眼睛,不動不改。但此番遲早早卻大意將眉蕪的團扇帶出了夢境。何遇目光一沉,原本湊至唇畔的青瓷酒盅又緩緩放了下去。

見狀,遲早早小心翼翼雙手將團扇捧起來:“老板,我……不是故意的。”

何遇單手握著團扇,目光自扇面上掃了一眼,眉心微微擰起:莫非是天意。

“老板,我……”

“醒了。”何遇握著團扇的蔥白指尖一松。遲早早側過頭,便見原本俯在桌上沉睡的眉蕪,睡醒惺忪擡眼,一雙渾濁的眼裏皆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