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埃及女祭司,黃金眼鏡蛇

這一次,她只鞠了三個躬,並且彎腰超過九十度,態度非常虔誠。

外面,依舊是無邊無際的暗夜雨幕,將所有花草綠葉沖刷得鮮亮無比。

她說的話,援引自雪域藏僧們開壇講法時的慣用詞句,帶著濃厚的藏邊風情。淳樸的藏民們正是虔誠聽信僧侶的教誨,才會不遺余力地向廟宇中捐獻出自身的全部財物,清苦修行,只求靈魂死後能得到神佛的庇佑。

“方小姐,‘紅龍’不是偏遠雪山之巔的藏民,他才不會萌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悔意,用捐盡財富的方式來洗刷自己的罪孽。再說,普通的江湖人可以藉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與從前的江湖恩怨一刀兩斷,他卻不能。死難的異教派後裔、聯軍的戰爭法庭、逃亡的伊拉克其它政黨羽翼,都恨不得早一天把他送上絞刑架。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麽‘獻祭’。”

近年來,被聯軍擊破的世界小國越來越多,有很多前車之鑒可以參照,巴拿馬、南聯盟都會是“紅龍”的活教材。

方星笑起來:“沈先生,這麽好的雨夜,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淋淋雨,相信咱們彼此的腦子都會清醒一點。”

關了窗子後,書房裏的確顯得有點氣悶了。

我拿了把傘,輕輕開門,穿過幽暗的小院,再開了大門。夜色裏,方星一身白衣,像只輕巧的白狐,長發隨雨絲一起飄飛著。

淩晨的長街空無一人,水泥路面反射著淒清的水光。

“我有一部分秘密資料,可以拿出來分享,不過,沈先生最好能替我保守秘密——”我們沿著人行道緩緩漫步,雨中的方星變得精神抖擻起來,如同小院裏那些被雨水澆灌滋潤過的花草。

我點點頭,這一點不難做到,我從來就不是個喜歡八卦的長舌婦。

“我有一個朋友,最早在兩伊戰爭中發了一點小財,然後積蓄力量,從海灣戰爭開始便在土耳其、伊拉克、伊朗三國交界處做走私生意。其實你也知道,亂世中的伊拉克,大部分場合奉行的是‘拳頭硬就當老大’的政策,所以,我的朋友也養了一隊保鏢打手。就在聯軍攻陷巴格達的前一個月,他的手下在摩蘇爾東面的邊境線上抓到了一個共和國衛隊的逃兵,職務為少校參謀長,正是押送寶藏的指揮人員之一。”

她得意地一腳踢起幾百朵水花,旋轉著身子,任由長發上的水光急速飄飛著。

“你的朋友?是阿拉伯世界三大投機商裏的哪一個?不會是美國總統的同學都南察吧?”

國際社會也是個最講朋友情分、沾親帶故的地方,據我所知,都南察曾與美國總統在耶魯大學一起攻讀過機械制圖學,並且在同一校際橄欖球隊親密合作過。所以,聯軍幾大作戰指揮部的高官們都要給他一點面子,當然,他的金錢攻勢,也足以在任何時候令高官們的臉上可以瞬間“多雲轉晴”。

第一次海灣戰爭時,都南察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商業掮客,靠撿拾別的黑道大鱷吃剩的面包渣生存。到了二零零三年戰爭爆發,他的地位一夜間高漲,聲名鵲起,成了阿拉伯世界黑道上炙手可熱的人物。

“沈先生真是眼目如電,就是都南察。”方星清脆的笑聲在靜夜裏遠遠地傳了出去。她的頭發已經被淋濕了,披在額際的部分不斷地滴著水珠,卻並不顯得狼狽,反而流露出另外一種動人的神采。

我忽然感到輕松了不少,能與都南察成為朋友,在兩伊邊境上就永遠不會受到傷害。接下來,方星肯定會有鬼墓綠洲之行,有都南察在那邊,她至少能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知不覺中,我心裏已經開始時時牽掛她了。

“難道‘獻祭’的說法,就是那逃兵說出來的?”我對此表示懷疑。

以“紅龍”的強悍個性推斷,他永遠都會把賭注壓在共和國衛隊與麥迪納師的戰車大炮上,而不會相信鬼神之說。

方星停下來,抹去眉睫上的水珠,鄭重其事地回答:“對,為了活命,對方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所以,說謊的可能性不超過百分之一。他提及了一個來歷相當詭秘的人物——”

我撐開傘,遮住了她的頭頂。

適度的淋雨可以疏解胸中悶氣,但以她的虛弱體質,還是有所節制的好。兩個人在雨中同撐一把傘的感覺很奇妙,四面俱是灰蒙蒙的雨幕,仿佛世間只剩下傘底的小小世界。

“說下去?”聯軍進攻之前,伊拉克的軍事高官、各部隊將領在西方媒體筆下幾乎是透明的,大到每個人的戰術特征、宗教信仰、政治傾向,小到家庭背景、親戚關系、飲食喜好,包括陳芝麻爛谷子一樣的履歷細節都被翻了出來,毫無神秘性可言。

方星一聲苦笑:“埃及女祭司‘黃金眼鏡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