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固若金湯的老龍莊園

刀架上一共擺著十三柄刀,無一例外全都是華麗的阿拉伯彎刀,柄上鑲嵌著各色的波斯灣寶石,黑色的刀鞘更是做工細膩。從老龍隨手拔出的這一柄來看,能夠被擺在這裏的,都是萬裏挑一的寶刀。

“毀諾者死?很完美的規矩。”我笑了,徐徐轉動著面前的酒杯,殷紅如血的酒液不安地動蕩著。

老龍的外貌是個地地道道的華人,但這間書房裏的所有擺設都是阿拉伯式的,包括他剛剛拔刀虛劈的動作,都帶著只有阿拉伯人才與生俱來的彪悍野性。

“沈先生,中國人都知道,識實務者為俊傑。好多話,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所以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七個月後保證她們母子平安,怎麽樣?”刀一直握在他手裏,刀身上那條彎月一樣完美的弧線,不斷地忽閃著精湛的寒光。

書桌後面,陽光穿過烏木百葉窗的縫隙射進來,形成一連串斑駁的光影。

我忽然記起了梁舉,那個已經棲身於警局屍體冷藏庫裏的中醫同行。他的死,不知是出於一次什麽樣的意外,或許也像司徒開一樣,或是為無知、或是為無意而罹禍。

老龍的江湖,不過是我為刀俎、人為魚肉的名利場,上演著一幕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活話劇。

“沈先生在想什麽?”風穿過窗紗,吹起老龍身上的白袍,頓時飄飄欲仙。他大笑著收刀,臉上的詭異陰霾也隨之一掃而空,長眉披垂之後,重新恢復了沉穩冷靜的表情。

“我在想——龍先生,夫人久居地下,少見陽光,很容易患上孕期憂郁症,對母體與嬰兒都至為不利……”這些話,我曾對任一師說過,最後卻石沉大海。

“這一點不必擔心,小任會安排好一切的。”老龍意味深長地打斷我的話。這種語氣,能夠證明他對任一師的充分信任。

“那我就沒事了,再見。”我站起身,在那塊石板畫上輕拍了一掌,轉身向外走。

書房的門適時在我面前打開,朵麗柔順地站在門邊,垂著頭凝視著自己的腳尖,不多說,也不多看。

“沈先生,你的石頭——”老龍開口叫我。

我沒有回頭,只留下淡淡的一句:“龍先生,石頭太沉,大概你很願意命令手下人送到我住所去。”

這種隱忍的抗議是我目前唯一能表達心中憤慨的手段,港島畢竟還是那個被稱為“東方之珠”的法制社會,假如一切民家秩序都被老龍這樣的大鱷所把持的話,升鬥小民們除了乖乖叫保護費、惟命是從之外,也就沒有別的活路了。

“呵呵呵呵……”老龍低聲笑起來,帶著洞悉一切的深沉莫測。

任一師的涵養功夫不如他,但這種含而不發的高傲卻是學得十足到家。

我始終還是回頭望了他一眼,在波斯壁毯的背景下,他挺直的身軀帶著挺峙如巍巍山嶽的氣勢,給人以難以撼動的震懾感。

“龍先生,下一次派人到在下家裏做什麽事之前,都最好能先打電話給我。我是醫生,服務於全部社會大眾,卻不是貴府的專職醫生,難免有時候不能及時過來,希望能給我一點自由時間。”

二十一世紀的港島,好醫生與高科技電子人才都是極其搶手的人才,相信老龍能夠明白,“隨叫隨到”是我給予他的最大面子。人在江湖,彼此各為對方留有余地,才會都有面子。否則,大家一拍兩散起來,誰也不會好看。

“我知道,小兄弟,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呵呵呵呵……”他再次大笑。

我輕輕點點頭,轉身看到朵麗臉上現出一絲驚駭,也許從來沒見過別人對老龍如此無禮吧?只是不安的表情一掠而過,隨即伸出右手,向走廊盡頭指著:“沈先生請。”

我有種奇怪的預感:“明明身為華人的老龍,實際上與阿拉伯文化走得極近,波斯艷妾、書房裏的擺設、架子上那麽多的名貴彎刀,這能說明什麽?說明他是阿拉伯文化的擁躉嗎?”

朵麗窈窕纖細的身影就在眼前,走廊裏靜悄悄的,越發令人覺得詭異。

對於那間金碧輝煌的書房,我沒有留下太多印象,相反的,在老龍拔出彎刀向空中虛劈時,他那種縱橫四海、睥睨一切的霸道氣勢,讓我更容易想到某些沙漠小國的君主。他們自詡是真主的使者,在漫漫黃沙中從不屈從於任何人,也包括強大不可一世的美國人。

經史學家們查考,阿拉伯人、蒙古人、西藏人這三個民族骨子裏都天生流淌著叛逆之血。他們永遠屬於也只能屬於腳下的大漠、草原、雪山,身體和精神與腳下的土地息息相通,比普通民族更具有與神靈無限接近的能力。

帶著重重疑惑,我回到了主樓前。

天空依舊湛藍,噴水池裏的龍魚無憂無慮地搖擺遊動著。從外表看來,這個莊園安靜祥和,風景如畫,比起某些英格蘭的著名鄉間別墅來也毫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