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卻死了的人

似乎是做了一個沒有盡頭的夢,初荷意識到身在夢中,卻無法醒來。

漆黑中有一點光,很遙遠。

有聲音對她說:“不許出聲,無論如何都不許出聲。”

於是,像魔咒一般,她的喉嚨被封住,任憑她嘶吼掙紮,卻無聲無息。

她被遺棄在這個夢中,忽然明白,沒有人能夠陪她走到最後。

醒來,一定要醒來,這不是真的,她在夢裏對自己說,握住拳,每一寸肌肉都在用力。

刹那間,她睜開眼睛,立時被明亮的光晃得又閉上,好一會兒,適應過來,再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羅漢床上,略一打量周遭,原來身處一個擺著各種化學實驗用具的房間。

這個地方我來過,是陸雲卿的家,初荷這樣對自己說。

“醒了啊,剛才做了個噩夢吧,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初荷聽見身後有個柔軟的女聲響起。

初荷轉回頭,見是陸雲卿的丫鬟如意。初荷想要問她,伸手去摸隨身帶的皮囊,這才發現皮囊被擱在遠處的桌子上。

“你要找什麽?這把槍嗎?”如意問道,手裏拿著一把精巧的小火槍,槍口對著初荷,微笑道,“真是個古怪的小姑娘,竟然隨身帶著火槍。”

初荷用手比了個寫字的動作,隨後便起身要去拿桌上的皮囊。

“別動,要你說話的時候我自然會給你紙筆。”如意把槍沖著初荷晃了晃。初荷剛才一動,便覺得手腳發軟,心知一定是讓自己昏睡的迷藥藥力還未退盡,於是也不逞強,安靜地坐在羅漢床上不動。

一時間,兩人只是靜靜地互望著對方,不言不語,初荷莫名覺得,如意看著自己的神情裏於平靜中藏著隱約的恨意。

好一會兒之後,如意忽然開了口:“是你吧,把我點燃的導火線弄滅的是你對不對?我在銀號門口看到你的時候心裏就沒來由地不安,真想不到你這麽個小姑娘竟攪壞了我們的全盤計劃,若不是因為你,我們早就帶著銀子天涯海角逍遙去了。”說到最後,如意原本軟糯的聲線透出濃濃的冷厲恨意,握槍的手越發緊了,仿佛隨時會按下扳機。

恰在此時,方才一直安靜無聲的裏間屋內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接著,裏間屋的兩扇門被人“哐”的一聲推開,陸雲卿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幾乎站立不穩,手扶墻壁,勉強保持站立的姿勢,怔怔看著如意,冷冷問道:“你怎麽還活著?”

如意原本是個圓臉圓眼睛樣子討喜的丫頭,卻在陸雲卿這話問出的一刹那,一張臉瞬間被恨意扭曲得變了模樣,死死盯住陸雲卿,道:“讓公子失望了,真是好巧不巧地,那兩個人渣精蟲上腦,找了妓女來,我只好避出去。而那位傅大俠又清高得緊,恐怕根本就沒正眼看那個脫光了的女人是誰,以為將人都已經殺了個幹凈,我這才撿了條命來。”

陸雲卿聽罷,臉上竟露出哀憐之色,嘆一口氣,道:“那真是你的造化,其實你能不死,我心裏挺高興的。”

如意哈哈笑起來,卻是比哭還難聽,好不容易停下來,眼圈兒卻是紅紅的,道:“公子你素來最會說甜言蜜語,聽到你這麽說,我心裏也挺高興的。只是公子,我不明白,這些年跟在公子身邊,如意可是有什麽做錯的地方,或者沒有盡心盡力侍奉公子,竟會讓公子忍心下這個手?”

陸雲卿半垂下眼簾,以一貫的懶散腔調答道:“如意,其實你心裏都明白的,何必要聽我說出來。難道你把我和夏姑娘兩個這麽費事抓來,就是為了聽我說這些?”

如意卻執拗地說:“我就是要聽公子親口對我說出來。”

陸雲卿眼皮一擡,淡漠地看她一眼,道:“因為,你並不是我的人,而我就要死了,所以想把過去的事都抹去,幹凈輕松地走。”

陸雲卿這話說完,如意的臉一僵,原本那幾乎猙獰得要變了個模樣的小臉兒漸漸舒展,眼裏蓄著的火也暗淡下來。陸雲卿恰在此時,繼續道:“其實你在黃泉路上稍微等一等我,也就等到了。現如今,是想和我在這裏做個了斷吧?”

眼底的火滅了,哀傷在眉目間浮起,如意咬咬牙,保持著堅硬的語調:“我是想和你做個了斷,不過,還要等你最心疼的那個人來,我已經仿照公子的筆跡留了書信,說你想回家住,她放不下心,一定會過來的。”

原本一直倚墻而站,似乎置生死於度外的陸雲卿忽然撲身向前,幾乎要摔倒在地,幸好雙手撐在面前長桌上,才未摔倒,卻“叮叮當當”碰倒一堆大大小小的化學器皿,場面好不狼狽。

“你何必要牽連鶯鶯?她什麽都不知道。”陸雲卿激動地說,蒼白的臉上騰起不健康的緋紅,“看來我也沒錯看你,你果然有心,連我這左手寫的字體都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