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與江湖

烈火於平靜無波的海面上熊熊燃燒,船木在火焰的舔舐下噼啪斷裂,海水從炸開的船底快速湧入,一息之間,巨大的財富墜向深淵。

未從奪命對決中回神兒的人們似乎都一時失去了判斷,離沉船最近的寧霜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沖武師們喊道:“快下水,快,看看那裏到底怎麽回事!”

隨即有領頭的武師便跟著號令道:“會水的都給我下水,撈銀箱。”

會水的武師紛紛跳下海,遊向沉船的位置。然而那火勢極兇,片刻間,海面上除了幾片零星還有余火的駁船殘骸便已無他物,第一個遊到的武師在海面上深吸口氣,一個猛子紮向水底,接著又有幾個趕到的武師跟著他潛了下去。不一會兒,潛水的武師一個一個陸續冒了頭,互相看看,都搖了搖腦袋,為首的武師轉而沖著二十丈開外的寧霜大聲喊:“少東家,箱子都沉下去了,這裏水太深,我們到不了底兒。”

這其實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泉州港是天下聞名的深水良港,想在可以停泊萬噸海船的地方潛到水底遠非人力可為。更何況兩萬兩白銀被分置在對方的十個箱子裏,每箱的重量都在一百三四十斤,這樣落入海裏,僅憑人力徒手打撈,根本就是妄想。

寧霜立於船頭,秀眉微蹙,容色凝沉,未去應答遠處水中的武師。武師們見少東家不發話,便又再度潛下水去,這樣來來回回徒勞無功潛了幾回,遙遙聽到寧霜一聲:“別撈了,都回來。”諸人這才作罷。

那廂薛懷安靜立船頭,望著遠處海面上的驚變默然不語。數條思路混在他腦中,打了個死結——很顯然,駁船爆炸絕不是意外事件,炸彈必然是事先安放其中,火勢之盛也說明船上應預備了什麽助燃之物,但是沉入水底的銀子搶匪該如何取走?又或許,搶匪根本不打算取走這些銀子。也許他們經過盤算,不論是陸路還是水路,都無法不留痕跡地帶走千余斤重的白銀,所以幹脆讓銀子沉睡在海底,等到將來風聲小了,他們再來想辦法撈起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使用什麽方法打撈?

退一步說,假使有法子打撈,他們又用什麽方法來確定銀箱入水的位置?假使之前他們在海圖上定好駁船的位置,日後可以憑借海圖和星盤重新找來,那麽必須要解決兩個問題:第一,駁船在等待我們來的過程中不能發生漂移。盡管今日風平浪靜,但對於無風三尺浪的大海來說,讓一艘小駁船保持不動,恐怕和說服一只老虎吃素一樣困難。第二,銀箱在墜入深海後不會被潮汐或者強力的海底暗流沖離。要知道,哪怕只是沖離原位數尺,對於深海打撈來說都無疑是增加了數倍困難。

薛懷安想到此處,不由得向遠處寬廣的海面眺望。

剛剛發生過的劇烈爆炸對於遼闊無垠的大海來說微不足道,海面很快恢復了寧靜,海上船只穿梭,沒有誰有閑工夫來管閑事,唯有那艘薛懷安曾經注意到的縱帆船似乎是被爆炸聲吸引,調整了船頭,端端正正朝這邊駛來。

薛懷安拿起望遠鏡,看見那艘帆船在船頭兩側的船身上繪著紅黑兩色的標記,赤色的蛟纏在黑色的鐵錨上,正是自己熟悉的港務錦衣衛徽記。船頭矗立一人,身穿緹騎官服,駛得近了些,便能看清楚面孔,正是泉州府錦衣衛總旗崔執。

薛懷安暗叫不好,正想丟掉望遠鏡趕快藏到船底去,就見崔執也拿起一個望遠鏡,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瞄過來。他只得放下望遠鏡,嬉皮笑臉地沖著對方抱一抱拳。

此時漁夫的兒子已經幫他爹簡單包紮好肩頭的槍傷,血並未完全止住,但情形尚好。小夥子似是被剛才傅沖一劍奪命的架勢嚇到,只是將船略略劃向傅沖所在的小艇,並不敢貼近,向他懇求道:“這位爺,我們要趕緊回去啊,我爹要找大夫治傷才行。”

傅沖早已擦去臉上濺到的血跡,恢復平日的穩重神色,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點點頭,溫言安撫道:“這就回去,你放心,我們會找最好的大夫給你爹醫治,日後還有重金酬謝。”說完他轉向立在漁船上的薛懷安,問,“薛兄,你看現下這狀況該如何?那些沉入海底的銀子該怎麽辦?或者,你要不要上這艘船來再查看一下?霜兒說你是刑偵高手,勘察細密,也許你還能發現什麽線索。”

薛懷安瞧了眼還在遠處的錦衣衛大船,對漁夫兒子道:“小哥莫怕,我是錦衣衛,煩勞劃過去一些,我要上船驗屍。”小夥子聞言比原先又鎮靜了幾分,依著吩咐將漁船貼近小艇。薛懷安躍上小艇,也不多言,先去檢查那搶匪的屍體。

但見風雷劍客果然名不虛傳,一劍割開了對手頸部側面的頸動脈,讓對手半分還擊的機會也沒有。只是動脈一斷,血液被強大的壓力推出,噴濺三尺,現場血淋淋一片。薛懷安見船甲板上血汙過重,時間又緊迫,來不及仔細搜索,只得繼續專注於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