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炸藥

炸彈用最簡單的方式制造而成。

五層厚牛皮紙緊緊裹住高爆炸性的黃色晶體,置入普通黑火藥導火引信,沒有緩時裝置,沒有防震設計,沒有防破壞機關,從結構上來說,和一個超大個頭的爆竹沒有什麽差別。

“看上去,並不是制造火器的高手所為,但是,裏面填充的卻是並不為大多數人所知的強力炸藥。”初荷在又一次檢查完炸彈之後,肯定地對薛懷安說。

薛懷安有些迷惑地看著初荷一翕一張的薄唇,似乎是沒有完全讀懂她的唇語,稍緩,才開口問:“那麽初荷,你怎麽會知道這東西是強力炸藥?”

初荷一愣,她不是不知道薛懷安這人的思維有時候跳躍得沒譜兒,但是,怎麽會問起自己來呢?

幸好這問題搪塞起來並不難,她隨口答道:“我爹在世時說過啊。他說現如今大的染布坊都開始改用化學染料,殊不知這些東西除了能染出鮮艷的顏色,很多特性更是可怕。比如一種黃色染料,叫苦味酸,就是一種很強的爆炸物。但是當時,這事只有我爹知道,他說這也是他偶然發現的,不讓說出去,三硝基苯酚就是他給這東西起的化學名稱。”

薛懷安對初荷她爹的學問素來是高山仰止,故而於她所言並無半分懷疑。他再一想,這個時代的南明,人們的確正陷入一種對人造化學物的狂熱之中,並且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故此若是說有人和她爹一樣偶然發現某種染料是可爆炸的,想來也不足為奇。

“這樣說來,做這東西的人,說不定和染料坊或者印染坊有關系,初荷,你是這個意思嗎?”

也許是,但也許是和我祖上有關系,又或者,制造炸彈者就是一個化學家,初荷這樣想著,不知道是不是該點頭應對。

然而薛懷安並不需要她的答案,馬上先否定了自己,自言自語道:“也可能是一個狂熱的化學家或者爆炸物愛好者,沒有理性的偏執科學追求者很容易搞出亂子來。”

說到這裏,薛懷安有些憂心忡忡地站起身,看向窗外人來人往的街市。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他還是覺得如今街上人們的衣著比起十年以前要亮麗不少,女子喜愛的褙子和襦裙多以一些極明艷的絲綢縫制,男子常穿的襕衫和道袍雖然整體保持素凈,卻更多地加入鮮亮的飾邊兒做點綴,滿眼絢爛豐艷的織物簡直就如這繁華世界靡麗的縮影一般。[11]

而這些顏色,不是榨取自生於泥土的紅花和藍草,那些植物染色劑再鮮艷,也不比化學合成染料艷麗,人造物在這個時代已經開始顯現出超越自然的力量。

“沒有被發現的基礎物質一點點被發現出來,新的合成物質一個個被創造出來,初荷,你說我們是不是越來越像無所不能的神仙?”薛懷安將目光轉離街道,突然問。

初荷習慣了薛懷安的思維跳躍,手指蘸了蘸杯中茶水,也走到窗邊,在玻璃上寫道:“在擔心什麽?”

薛懷安沒有回答,眉頭緊鎖,又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初荷,你能不能把炸彈裝好,我想試一試它們的威力。”

當天下午,爆炸試驗在泉州城外的荒坡下完成,薛懷安望著被那巨大破壞力炸塌的半坡,思忖良久,對初荷說:“搶匪絕非只是偶然發現黃色染料可以爆炸的染坊之人。”

初荷不語,安靜地等他的下文。

“如果是染坊的人,得到這黃色炸藥遠比得到普通炸藥容易,那麽,他們的煙幕彈和炸墻用的炸藥都該直接填裝黃色炸藥才對。但是從爆炸後留下的痕跡來看,煙幕彈填裝的就是普通黑火藥。而炸墻的話,要是想起到炸塌墻同時還炸毀墻後馬廄的效果,黑火藥顯然做不到。如果要做到的話,估摸黑火藥的使用量會很大,那麽攜帶和隱藏就會有諸多不便。所以,他們很精明地選擇了這種黃火藥,不用很多就可以達到想要的爆炸效果。這說明,他們不但知道這黃色染料可以爆炸,還知道它和黑火藥的不同之處,才會正確地在不同的用途上選擇了不同的炸藥。”

“你的意思是說,這搶匪裏面,有火器專家?”初荷問。

“嗯,也許搶匪中的一個是火器專家,也許是他們認識一個精通火器和火工的人。”薛懷安篤定地點點頭,講到這裏,他眼睛一亮,又道,“初荷,你根據這爆炸的效果,可以估計出要是這個炸彈當時真的在銀號後巷炸了是什麽後果嗎?”

初荷見原本好端端一座小坡被炸得塌下來一半,再想想薛懷安的問題,抽了一口涼氣,雙唇輕動,無聲言道:“不但後墻塌下來,後墻邊的馬廄肯定要受波及,恐怕那個炸點左右的半條巷子都要被炸毀,周圍緊鄰的房屋搞不好也要炸塌,炸藥用量似乎過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