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咱們調到惠安百戶所幾年了?”李抗問。

他如今是惠安百戶所的百戶,此時,正一邊津津有味地把玩著一把火槍,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薛懷安聊天。

薛懷安想了想,從初荷家中出事後不久,他隨升遷的李抗調職惠安到現在,剛好滿了兩年。

現在,初荷十四歲了,公學的學業已經完成,今後的去向著實令他頭疼。

“你在看什麽呢?”李抗瞟了一眼不遠處似乎是在伏案看書的年輕人,問道。

薛懷安的案頭放著一摞厚厚的卷冊,他一邊翻看,一邊在一張紙上記著什麽,頭也沒擡地答道:“給初荷找學校呢,適合女孩子念的書院還真不好找。既要聲譽好,又要位置好,還要價錢好……總之,頭疼死我了。”

李抗也有個待嫁的女兒,對這一點頗有同感:“是啊。你說這些丫頭沒事學個什麽勁兒呢。公學,那是朝廷讓念的,也就算了,但凡家裏有個把閑錢,怎麽都要撐著念完。可這再往後,還有什麽學頭兒?不如在家消停兩三年,好好學點兒女紅,嫁人就是了。”

“初荷是有潛質的,她應該繼續上學。”

“是嗎?那你可要想法子拼命賺錢了。那麽貴的學校,你自個兒不就是因為沒錢才上不下去的嗎?”李抗說完,似乎是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正正戳到了薛懷安的痛處,偷偷把眼睛從把玩的火槍上移開,瞟了他一眼。

薛懷安看上去倒是絲毫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只是拍著腦袋,仿佛想起了什麽更加讓人愁苦的事情:“可是,初荷的文才實在是太差了,這可真的叫人揪心!去考書院的話,以她那樣的文才,可是絕對要落第的。”

“哦,你看過她寫的文章?”李抗巴不得可以把話題岔開。

“是啊,就看過一次,簡直寫得糟透了,就和大白話一樣,完全沒有文法,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她在寫什麽東西。我當時就覺得頭一大,心想都這麽大了,也念著公學,《論語》這些總是讀過的吧,怎麽會寫出這樣的文章來,真是愁死人了。”

“是嗎,真有那麽糟糕?這倒是奇怪了,你不是說她家學淵博嗎?”李抗擺弄著槍,心不在焉地迎合著。

“是啊。後來我問她,她便氣急了,說我再不可翻看她寫的任何東西,還說那樣寫東西的文法,是打她太爺爺那裏一代一代教下來的,要我不要管。她說,太爺爺說過,終有一日,咱們都要那麽寫東西的,還說……”

薛懷安話還沒說完,只聽李抗一拍桌子,大呼一聲:“好槍,真他娘的是把好槍!”

“哦?”薛懷安略略表達了一下關心,心中卻仍在煩惱著初荷的事情,眼睛繼續在各類書院的介紹冊中逡巡,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事實上,雖然身為錦衣衛,但他對兵器並沒有什麽興趣,功夫也僅限於剛剛入籍錦衣衛時必須學習的長拳和少林金剛拳,比畫兩下也許還行,真與高手過招,恐怕就只有挨打的份兒了。然而他一直認為,作為一個刑偵錦衣衛,頭腦比拳腳和武器都要重要得多,故此也從未起意去認真學學那些。

李抗卻忍不住滿腔的興奮之情,拿著火槍三兩步走到薛懷安面前道:“你看!這是最新式的燧發滑膛槍,基本上是西洋火槍的構造,可是後膛和尾管采用了螺旋,用的是當年戚繼光將軍善使的鳥銃設計,真是絕妙啊。還有,你看這些齒輪和撞機制作得多麽精巧,槍身大小只有一般短槍的一半,簡直想不出是什麽樣的巧手才能造出來的。太精巧,太精巧了。好槍,真他娘的是好槍。”李抗這般猶如少年人描述傾慕對象的熱情介紹終於打動了薛懷安,他把眼睛從書冊上移開,看了看,覺得這槍除了個頭比一般短槍還要小上不少之外,完全看不出和自己用的錦衣衛標配火槍有什麽天大的差別,除此之外,倒還覺得這火槍制作得確實精美,槍筒的金屬部件打磨得極其細致,閃著銀亮的光芒,木質槍托部分線條柔滑,呈現出圓潤的美感,上面刻著一個小小的燙銀菱形標記。

“這個標記是什麽意思?”

那標記整體看是一個菱形,中間有一條由上到下貫穿的折線。

“這就是制造者的標記。這種槍去年年底才出現在市面上,我剛從一個聚眾鬧事的火槍手身上收來的,據說在槍市的價錢極高,殺傷力與那些粗制濫造的火槍大大不同,要一百兩一支。就這樣的高價,還等閑買不到呢。”

“啊?這麽貴?”薛懷安這次倒忍不住驚嘆起來,原本盯著這把寶貝火槍的迷蒙眼神也於瞬間亮了。

南明的吏制俸祿優厚,就算是薛懷安這樣的小吏,一個月也有十幾兩的俸祿。然而想想,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買得起這樣一把槍,薛懷安一時間有些不平:“殺人的東西竟然賣出了天價,那些跟著起哄的,還真是腦袋被門夾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