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發

我從未如此端詳過自己:頭發蓬亂,滿面胡渣,眼窩深陷。

在黑洞洞的眼眶內部,幾根紅色的血絲暗自湧動,我湊近去仔細觀察,卻發現它們已經從眼球上開始蔓延,那種趨勢……就仿佛……燃燒的引線,通往鼻子、通往耳朵、通往喉口,通往天靈蓋,通往心臟……

砰!這張臉瞬間四分五裂!

可是,當我抽回拳頭,卻悲哀地發現,那些掛著血絲的細碎鏡片裏面,卻映出了更多同樣的臉,同樣人不人鬼不鬼的臉,他們沒有表情,在無聲地嘲笑我,嘲笑這個世界。

“昕潔,已經半個月過去了,你到底在哪裏?”

聲音從自己嘶啞的喉嚨裏發出,卻再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我低下頭,看了看散落在盥洗台裏的鏡子碎片,伸手想要將它們沖掉,卻猛然間發現一件特別刺眼的東西:一支口紅,紅色外殼的口紅,立在水龍頭的邊上。

我一把將它抓起來,狠狠地盯著它,同時不斷地在腦袋裏回想:這支口紅是哪來的?什麽時候放在這裏?

也許你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對一支口紅如此耿耿於懷,因為,我很清楚一件事,昕潔從來不用口紅,也從來沒買過口紅。

我抓著這支口紅走出衛生間,擰亮台燈,仔細地看著它,因為,隱隱中,我覺得,昕潔的失蹤與這支口紅莫名其妙的出現似乎有著什麽關聯。

但是,這種關聯到底在哪裏呢?暫時找不到任何頭緒,我撓了撓頭,有幾根頭發在台燈的光亮裏掉下來,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了另一樣東西。

對!就是半個月之前,淩志傑在衛生間裏找到的那根長頭發,那頭發跟這口紅一樣,也是莫名其妙出現的,也同樣是不屬於昕潔的!

當時我對於那根長頭發的出現沒有絲毫在意,也沒有感到任何奇怪,因為那時我還沉浸在如何第一時間找到妻子的的念想中。而之後的半個月裏面,在反復的給自己尋找的希望,然後又失望的過程中,我越來越感覺到,這種念想逐漸變成絕望,一點點地侵蝕著我的生活,讓我痛苦不堪。

經過各種仿徨與迷茫的痛苦掙紮後,我的思維也逐漸冷卻下來,而這時,口紅出現了,加上先前的那根長頭發,這兩樣看似細小的東西,卻仿佛讓我找到了某個全新的突破口。

我最開始懷疑口紅裏面可能會藏著什麽東西,比如小紙條之類,但是當我想要拆開它的時候,忽然想到一件事:應該先讓淩志傑幫忙做個指紋鑒定,這樣也許就能找到這支口紅的真正主人。

但是我先前已經抓過它,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對鑒定有很大的影響?不管怎麽樣,還是要讓淩志傑去試一試。

我撥了他的手機,但是已經關機了,打電話到他的辦公室,接聽的卻是別人,告訴我他出警了,什麽時候回警局說不好。我就讓那人給我留了話,在家裏等他電話。

而在等的過程中,我忽然又想起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就是那根頭發的長度,當時淩志傑是拉著它一直將雙臂完全撐開,也就是說那根頭發的長度至少在一米八以上,比一個普通女人的身高還要高出大概20公分!這種長度的頭發的確非同尋常。試想,現在還有多少人會留這麽長的頭發?如果它真的是屬於某個女人的,那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麽來歷?又怎麽會出現在我家的浴室裏?

再還有這支口紅,似乎它也是屬於這個長頭發女人的?

想到這裏,有種陰冷的感覺開始冒出來,因為我還想起來了這段時間以來,呆在家裏的一些奇怪細節:比如在淋浴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脖子處被人碰了一下,比如在開冰箱的時候看到冰箱門的鏡面反光裏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比如在睡覺的時候半夜醒來,總感覺有個人影弓著身子蹲在床尾……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而那個讓我不敢往下想的念頭是:難道這個屋子裏住進了另一個人?或者說是住進了另一個東西?

我站起身來,在臥室裏環視了一圈,終於意識到,自從昕潔失蹤之後,這個屋子已經變得如此臟亂不堪,而且陰暗潮濕,四處泛著發黴的氣味。

我將窗簾拉開,想讓光線透進來,卻發現,窗外的天色幾乎跟屋子裏一樣暗——不知不覺又是一天的傍晚了,而且這雨究竟要下到什麽時候?自從昕潔失蹤後,這種讓人發黴的陰雨天氣就仿佛沒有停止過。

肚子有點餓,我決定先去吃點東西,開冰箱的時候我特意從冰箱門的鏡面反光裏觀察了一下,倒是沒有任何發現。也許,真的要刻意去找那麽一個人,在現在想來確實也是件離譜的事情,因為,哪有一個人住進了你的屋子半個月,你卻從來見不到她的,這種情況,可能發生嗎?

如果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那麽讓我懷疑的就只能是自己了——一個莫名其妙失去妻子後,精神遭受嚴重打擊的心理醫生,這,就是我現在的狀況,真是糟糕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