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危在旦夕

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人下了車,馬車繼續前行,教堂前的廣場上,一個孤零零的背影站在清冷雙絕的風雪中。 

資歷平感覺咖啡嗆在喉嚨裏,味道很苦。 

“他是昨天早晨出門的,一夜都沒有回家。”貴婉說。“這不符合常規。” 

“那,他會到哪裏去呢?”資歷平說。 

“也許路上遇到什麽麻煩了,也許有意外發生,最壞的結果是被工部局巡捕房派來的特務秘密逮捕了。我現在還不能下最後的結論。因為我們還沒到最後約定時間。” 

沒到最後約定時間,就有一絲希望和幻想。 

“我大哥……他會有生命危險嗎?”資歷平臉色蒼白地問。 

貴婉沒有答。 

馬車在風雪中前進。 

資歷平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 

“你呢?你不——”他剛想說“逃”,又吞咽回去,說,“你不撤退嗎?你是不是應該先撤退?” 

“你別緊張。”貴婉說,“現在還沒有人動我,只能說明兩種情況,一種是你大哥遭遇到什麽棘手的事,不能馬上回來跟我會合;還有一種,就是你大哥成功地逃脫了敵人的追捕,而我已經落入敵人的視線。” 

“如果你已經暴露,他們為什麽不抓你呢?” 

“他們想利用我,找到你大哥。”貴婉說。 

“如果是這樣,你聽我說,你先撤退,我來,我來找大哥。” 

“這些都只是我的猜測。”貴婉反過來安慰資歷平,“並不是事實。” 

“如果是事實呢?如果是呢?他們很厲害的。”資歷平說,“政治新聞版裏報道過無數次特務槍擊案,他們可以不經逮捕,不經審訊,就執行處決——” 

“正因為這樣,我才要等你大哥回來。”貴婉情緒激動起來。 

“什麽意思?” 

“我們生生死死總要在一塊的。” 

資歷平擡頭看貴婉,貴婉眼裏充滿了溫情。 

“我會找到對應之策的。”貴婉的目光探視向馬車窗外,外面天高雲高,雪落無聲,到處可見一片片白色的光焰罩著沿街屋頂的斜窗和屋檐上,“這雪真的很美……我是真想再看一回春冰化水的壯美。” 

她用了“壯美”,而不是“淒美”。資歷平隱隱感到不詳:“你太悲觀了。難道這是你看到的最後一場雪?” 

“今生而已。”貴婉莞爾一笑。 

資歷平卻笑不出來。他想著,她其實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我會守住我和你大哥的最後一刻,哪怕是冒險,我也要等他回來。”貴婉說。 

資歷平明白,她在等“奇跡”出現。但是,奇跡往往源於重重的苦難和危險。

“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麽嗎?”資歷平問。 

“我想知道巴黎警察局裏24小時之內,有沒有被臨時拘押的犯人。我指的是華裔犯人。” 

“明白。” 

“如果有,你及時通知我。”貴婉給了資歷平一張紙條,“我的電話和住址。你默記一下。” 

資歷平很快把紙條上的字默記下來,貴婉劃了根火柴,燒掉紙條。 

“還有一件事,我大哥也來了,他在巴黎開會。你想不想……” 

“不想。”資歷平搶答了。 

“你不是瞞著家裏人去了一趟蘇州嗎?” 

“我是去找我娘的。我不是去……”資歷平說了半截話,覺得沒意義。稍後,他說,“貴家跟我沒有關系。” 

貴婉微微嘆息一聲。 

“我沒別的意思。”資歷平說。 

“我的意思是,趁我現在還在,希望你們能彼此認識,僅僅就是認識一下。”

她這句,趁我現在還在,讓資歷平感到某種窒息和恐懼。 

“我相信我大哥,他一定會保護好你的。你們一定會沒事,相信我。”資歷平說,“你們是天生的革命家,會有好運的。” 

貴婉笑笑。 

“我還有句話,想跟你說。” 

“你說。” 

“如果‘貴婉’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你能答應我,繼續做‘貴婉’嗎?”

一語雙關。 

資歷平是聰明人,很清楚貴婉想表達的意思。 

“你不會的。”他喃喃自語。 

“你能答應我嗎?” 

“你,能不能不再說這些瘋狂的話,這些話會讓我崩潰的。你走吧,就像上次在上海。上次都沒事。何況這裏是巴黎。這裏沒有白色恐怖。走吧,貴婉。”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既不是“嫂嫂”,也不是“妹妹”,他在呼喚她的名字。 

他怕失去“貴婉”。恐懼感已經爬上了他的額頭和眼角,不僅僅是對死亡的畏懼,而是那種不想再失去親人的巨大恐慌。 

貴婉看著他,吐字清晰地說:“我是個戰士,直到戰死。” 

資歷平被她平靜的外表,堅毅的內心所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