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車驚魂(第2/8頁)

晚餐後男士們喝了多少蘇格蘭威士忌我不甚清楚,可有一點是確定的:大概是淩晨一點,貝利已成年的兒子剛準備唱歌,第一句“威利釀好了一大桶麥酒”還沒唱完就倒下了;而在半小時前,桃花心木桌上就還剩下他和我伯父兩個人了。此時,我伯父認為到了告辭的時間了,其實他之所以來得很早,就是想能早點回去。然而一想到就這麽走了,未免會讓東家感到不高興,就留在椅子上沒動,自己調了一杯酒,然後起身舉杯祝福自己,獨自一人進行了一場簡單而恭維的演說,之後非常熱情地喝光了這杯酒。然而大家依舊在沉睡,我伯父於是又喝了幾杯酒——為了避免混著喝酒對身體造成傷害,所以這次他沒摻水——之後他突然把帽子抓起來,堅決地走了出去。

那個夜晚狂風呼嘯,我伯父將貝利家的大門關上,因為風太大,所以將帽子緊緊裹在了頭上。他將雙手插進口袋,擡起頭,稍稍看了看天氣情況。烏雲流動的速度讓他感覺有點暈,月亮一會兒被烏雲遮著,一會兒又露出臉來,忽閃忽閃的,整個大地也隨之忽明忽暗。“這樣可不行,真是的。”我伯父好像自己受到了侵犯一樣,對著天氣說道,“眼看我就要出航了,怎麽來了這麽一個壞天氣呢?不成,怎麽都不成!”他的語氣此時顯得很嚴厲。這些話他又重復說了好幾遍,然後為了站穩腳跟很是費了一番力氣——因為太長時間看著天空,使得他有點頭暈——之後他就笑著繼續往前走。

我伯父從位於凱農格特街的貝利家出來,要抵達萊斯步道的另一頭,中間要走一英裏多的路。他走在路上,那些在暗夜中零星錯落的高樓顯得有些荒涼,大門上原本鮮艷的顏色已然斑駁,窗戶好像也過於勞累,因而顯得模糊而朦朧。這是些有七八層樓高的房子,一層層往上堆疊,就如同孩子們用紙牌搭的塔,崎嶇不平的石子路上投下了它們濃黑的暗影,黑夜因此更加陰森。借著幾盞零落的油燈的光線,可以看到幾塊指示牌,說通往上面各層樓的陡峭曲折的公共樓梯在這兒,那個陰暗的入口只能通到一個狹窄的死胡同。我伯父早已對這一切習以為常,沒有什麽能引起他的注意,只是就周圍情況稍微看了一眼,他就走到了街中心,時不時興奮地哼著小曲兒,在背心的兩個口袋裏插著他的兩個大拇指。他興奮的歌聲很是高亢,那些已然熟睡的誠實百姓突然驚醒,在床上瑟瑟發抖,直到再也聽不到那聲音。他們覺得那肯定是個無所事事的酒鬼在路上遊蕩,於是又舒心地睡下,在暖和的被窩中尋找甜蜜的夢。

之所以我要對伯父怎樣在街中心走著、將大拇指插在背心口袋進行詳細描述,先生們,是因為——就好像他常常信心十足地說的那樣——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出現在這個故事中,除非對於他的不喜歡冒險也不喜歡浪漫情懷你一開始就有所了解。

我伯父在背心口袋裏插著兩根大拇指,先生們,他沿著街心獨自往前去,一串串音符從他嘴裏冒出來,或者是祝酒歌,或者是情歌,又或者兩者都不是,而成了曲調歡快的口哨,就這樣,他一直走到了連接愛丁堡新舊城區的北橋。在這兒他停了一會兒,看著頭上那些不規則的奇怪光群層層相疊,就好像在高空閃爍的繁星,城墻上和卡爾頓山上放射的光芒相互映照,好像真的有空中城堡被它們照亮了,在底下的朦朧和黑暗中,沉睡著美麗的古老城區。就如同我伯父的朋友經常說的,古老的亞瑟王寶座[4]擺出一副脾氣乖戾的精靈的模樣,板著陰沉的臉,時刻守護著底下的荷禮盧宮殿和小教堂。先生們,我伯父有一會兒就留在那兒,朝四周看了看,贊美了幾句已經變好了一點的天氣——雖然已經漸漸看不到月亮了,然後如同剛才一樣邁著大步走了。他走在路中間的樣子煞是威風,那樣子好像他就是這條路的主人,而有人會來爭奪他的權力。實際上,他就是一個路人而已,他的大拇指依舊插在背心口袋裏,但他卻沒再發出聲響,就好像羔羊一般安靜。

走到萊斯步道盡頭之後,要想達到直接通往自己寓所的那條小街,我伯父必須要經過一大塊荒地。荒地上有一塊地是屬於某個車匠的,他買下了郵局的一些廢棄的破舊郵車。無論是新的、舊的乃至中古的車子,我伯父都非常喜歡,他走這條路是臨時決定的,就是為了透過柵欄縫隙瞄一眼郵車——包括那些被棄置的或拆解後堆在最裏面的車廂,他記得一共有一打左右。紳士們,熱心而精力旺盛是我伯父的特點,他因為在柵欄外面無法看清郵車,所以就爬過了柵欄,在一根破舊的車軸上安靜地坐下,神色莊重地觀察那些郵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