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Paris

巴黎

天黑了,雨越來越大,他們不得不躲進車裏。李孜已經凍得瑟瑟發抖,Lou發動車子,打開空調,熱風襲來,車窗上很快結起一層水汽,再加上落在玻璃上的雨滴,根本看不到外面了。

“說完那些話之後不久,傑雯出現了呼吸衰竭。”Lou繼續說下去,“急救之後,我們給她上了呼吸機,她的生命體征平穩,但醫生認為她不會醒過來,也不可能再恢復自主呼吸了。Eli回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意識,完全依靠那些設備維持生命。”

“他怎麽樣?”李孜問。

“他沒辦法接受,雖然幾個月之前他就知道她要死了,而且一直表現得那麽冷靜。”Lou回答,“他不同意撤除維持她生命的設備,求醫生再想想辦法,然後又說要去別的醫院找更好的醫生來會診,給她動手術,無論如何讓她再醒過來。我對他說太晚了,放棄吧,傑雯隨時有可能走,要他留在她身邊。他很久才平靜下來,在她身邊坐了整個晚上,一直在跟她講話。第二天早晨,他走出那間病房,同意我們關掉呼吸機,傑雯就這樣死了。”

李孜默默地聽Lou說完,突然想起她之前說的話,又問:“為什麽你說早就想到過這樣的結果?”

“我不知道,我就是預感到會這樣。”Lou搖搖頭,“傑雯死後,Eli火化了她的屍體,但沒有舉行葬禮。他來跟我告別,說要帶她回紐約,不會再回來了。醫院裏這樣生離死別的事情很多,但他表現得那麽冷靜,反而讓我有些不好的預感。”

“你預感到了什麽?”李孜追問。

Lou還沒來得及回答,就有人敲了敲車窗打斷了他們,那個地產經紀到了。這是一個花白頭發的男人,穿著一身漁夫似的連身衣褲,咕噥著對他們說了聲抱歉,今天他原本是休息的,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港口修他的船。

李孜一行三人從車上下來,經紀從口袋裏拿出鑰匙,開門引他們進去。房子裏很冷很暗,打開燈,也沒有多少人氣。裏面還保留著原來的家具,東西不多,以美國人的眼光來看全都纖小而家常,跟Clef或者銀廈那種浮華的後現代風格更是截然不同。李孜一個一個房間看過來,又順著狹窄的柚木樓梯爬上二樓,上面有一個開放式的書房,和兩間緊挨著的臥室,一間灰一間白。她試圖想象方傑雯和Eli York在這裏度過的日子,卻發現很難。Han和G的故事先入為主地占據了她腦子裏主管想象的部分,她曾以為Eli York是個惡棍,結果卻發現,在南特,他只是個痛失愛人的普通人。

房產經紀開始侃起他的生意經,說這房子的位置是全鎮最好的,出行方便又很僻靜,兩年前剛剛裝修過,家具幾乎都是新的,成交之後馬上就可以入住。

Ward打斷他,問:“之前住在這裏的是什麽人?”

“就是業主自己。”經紀回答,“一對年輕夫婦。”

“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出手嗎?”

“他們跟你們一樣也是外國人,說是要離開法國了,具體為了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業主什麽時候委托你出售的?”Ward繼續問。

“我說,你們不是想買房子的吧。”經紀的熱情退了,有些警惕地打量著他們,“已經快七點了,如果你們不想要,我就回去吃晚飯了。”

“你猜得沒錯,我們的確不想買房子。”Ward回答,“我們來是想了解一些事。這房子的業主,名叫Eli York,去年九月,他死在紐約了。”

經紀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半帶懷疑地說:“不要告訴我你們是警察……”

Ward不置可否,很嚴肅地看著他,反而讓人覺得那是真的。

經紀沉吟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回憶道:“當初他們就是從我手上買的這棟房子。去年七月份,Eli又來找我,說可能要賣掉這房子,因為他要回美國了,但具體什麽時候還沒定。到八月底的時候,他打電話給我說房子可以掛牌了,他很快就要離開法國,後面的事情要我跟他的律師聯絡。”

“是不是紐約的Guary Criton?”李孜問。

經紀搖搖頭,答道:“不是,那人是在巴黎的,姓Vernette。”

Vernette?李孜看了Ward一眼,他也正低著頭想著什麽。

回到南特市區,李孜和Ward在旅館門口和Lou道別下了車。

Lou離開之後,Ward突然對李孜說:“Eli把遺囑一分為二了。”

“什麽?”李孜沒聽明白。

“Guary Criton收到的那一份的確是他最後的遺囑,但卻不是最核心的部分。”Ward回答,“他在巴黎安排的財產信托才是他真正的遺囑。”

李孜這才意識到,回來的路上車裏的三個人都很沉默,原因卻是各有不同的。Lou可能只是在懷念舊時的朋友,Ward在想Vernette和那份遺囑,而她則是在腦子裏排列那一連串的日期。